1937年7月,盧溝橋的槍聲在北平郊外撕開夜幕,正在武漢宣講救亡的郭沫若放下麥克風(fēng),心里劃過的卻不僅僅是家國,而是橫跨東海的那個身影——佐藤富子。世道驟變,夫妻倆的命運被時代裹挾,二人日后近半個世紀的聚散,也從這一刻悄悄改寫。
時間倒回到1916年夏天,東京圣路加醫(yī)院走廊的窗子掀動白紗,20歲的留學(xué)生郭沫若焦躁地在護士站前徘徊。幾天的守候之后,他才收到陳龍驥的X光片,也第一次與富子對視。青年因喪友而愁云密布,姑娘卻禮貌地鞠躬致意。一封安慰信,兩行端正的片假名,為一個瀕臨崩潰的靈魂遞上救命的藤蔓。
信件往返半年,二人改口相稱兄妹。冬夜書桌前,富子在信里寫下想學(xué)醫(yī)的愿望,郭沫若提筆就建議她報考女醫(yī)學(xué)校。幾句鼓勵使人心生勇氣,富子抵住家族反對辭職求學(xué)。只是世事從來不按劇本走,入學(xué)一個月,她懷孕了,學(xué)籍戛然而止。同年十二月,長子和夫降生,這個小生命讓四川樂山的郭家松口,也徹底堵死了富子與日本本家復(fù)合的路。
學(xué)醫(yī)夢折斷,但柴米油鹽照樣一肩扛起。富子搬進岡山的狹小租屋,炒菜、洗尿布、縫補舊被,換得郭沫若圖書館里讀到天亮的閑適。五四新文化席卷,詩集《女神》橫空出世,文壇轟動卻不能解決生活開銷。富子提出學(xué)產(chǎn)科再就業(yè),郭沫若只說“以后再議”,沒給答案。1923年春,她抱著三個孩子回日本求學(xué),用行動給自己找出路。
1927年大革命失敗,郭沫若遭通緝。日方以“政治嫌疑”將他扣在橫濱,富子帶著尚在發(fā)燒的幼子沖到警署,幾番交涉才把人領(lǐng)回。她一句埋怨都沒有,白天做護理工,晚上替丈夫抄清手稿。1932年再添幼子志鴻,五個孩子擠在八疊榻榻米,屋外卻是席卷亞洲的陰云。
九一八后,郭沫若結(jié)識記者于立忱,感情急轉(zhuǎn)彎。富子有耳聞,但她選擇隱忍。1937年他隨國民政府宣傳隊回國抗日,臨行前,富子遞上一只縫得極密的布囊,里面是五個孩子的合照。郭沫若抿唇一句“必有歸期”便登船。歸期其實被戰(zhàn)爭和政治無限拉遠。
戰(zhàn)爭催生的歧視像毒霧。日本右派罵富子“野狗”,逼她把孩子改為日本籍。她頂著傷痕回絕:“孩子姓郭?!睘榱藢W(xué)費,她下田、腌菜、替人漿洗,冬天指縫凍得發(fā)紫。廣播里宣告投降那天,她跑進理發(fā)店,讓師傅把鬢角仔細修齊,想以三十年前的模樣迎接丈夫。
1948年秋,富子帶三子兩女赴港,見到的卻是郭沫若與于立群養(yǎng)育的家庭。多年眷戀瞬間落空,她沉默地安撫情緒激動的小兒子志鴻,隨后將女兒淑瑀留給郭沫若,自己帶剩下孩子轉(zhuǎn)身離去。門口,她輕聲對管家說:“別告訴他,我很累?!?/p>
新中國成立后,周恩來牽線,富子放棄日本國籍,登記為中國公民,改名郭安娜。統(tǒng)戰(zhàn)部按月發(fā)放生活津貼,子女陸續(xù)歸國。長子和夫當(dāng)了外科專家,三子復(fù)生做動物學(xué)研究,志鴻成了鋼琴教師。這一批跨國血脈被安置于科研、教育等緊缺崗位,安娜說得直白:“國家少人,能頂就頂?!?/p>
1978年,郭沫若深陷病榻,北京醫(yī)院的照明燈徹夜未熄。85歲的安娜乘車抵京,拄著杖站在病房門口,輕輕喚道:“沫若。”室內(nèi)只傳來沉重呼吸。短暫寒暄后,她提及往昔,那人低頭,長嘆:“不談了?!边@一聲斷絕,把半世紀風(fēng)雨劃成止境。對話只余十八個字,卻像重錘,敲在旁人心頭。
1995年春末,上海長寧一幢舊樓的窗子半掩,護理員記錄:郭安娜,享年一百零一歲。留下的遺物除了子女合影,還有那只縫得密不透風(fēng)的布囊。里面照片早已泛黃,但人物面孔依舊清晰,像是把個人悲歡和時代裂痕一并封存。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