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十六歲那年,兒子結(jié)婚了。
婚禮那天,我站在人群里看著他們拜堂,新娘子叫林悅,個子不高,長相普通,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酒窩。我記得第一次見她,她遞給我一盒點心,說是自己做的。我嘗了一口,味道一般,但我還是夸了幾句。做母親的嘛,總要給兒子留點面子。
婚后他們住進了我家,這是之前商量好的。房子不大,三室一廳,我住主臥,他們住次臥,還有一間做了書房。頭一個月,日子過得還算太平。林悅每天下班回來就往廚房鉆,我想幫忙,她總說不用。我以為她是懂事,想討好婆婆,就沒多想。
第二個月,我發(fā)現(xiàn)廚房門開始鎖上了。
起初我沒在意,可能是怕油煙跑出來吧。但有天晚上,我半夜起來上廁所,經(jīng)過廚房,聽見里面有動靜。我擰了擰門把手,鎖著。隔天早上我問兒子,他支支吾吾說林悅有些小習(xí)慣,讓我別介意。我心里咯噔一下,但什么都沒說。
我這個人,年輕時吃過苦,老了不想給人添麻煩。丈夫走得早,兒子是我一手帶大的,我做了二十年清潔工,供他上大學(xué),從來沒說過一個苦字?,F(xiàn)在他結(jié)婚了,我想著退一步,給他們空間,別讓人說我是那種管東管西的婆婆。
可廚房這事,還是讓我心里不舒服。
我開始注意細節(jié)。每次吃飯,林悅端出來的菜總是三個,兩葷一素,分量不多不少。她吃得很慢,一口一口咀嚼,像在完成什么儀式。兒子有時會看她一眼,眼神里有種我看不懂的東西,像是心疼,又像是無奈。我問過一次:"怎么總是這幾個菜?"林悅笑笑說:"這些做起來簡單。"我就沒再問了。
但我發(fā)現(xiàn),廚房的垃圾桶總是空的。
這不正常。做飯怎么可能不產(chǎn)生垃圾?菜葉、骨頭、剩菜,這些東西去哪兒了?我問兒子,他說林悅每天都倒掉了??晌覐膩頉]見過她拎著垃圾袋下樓。這事在我心里埋了個刺,越想越不對勁。
三個月后的一個下午,林悅和兒子都加班,我一個人在家。那把廚房的鑰匙,我知道藏在哪兒——鞋柜最上層,一個不起眼的小盒子里。我猶豫了很久,最后還是拿了出來。
開門的那一刻,我的手在抖。我告訴自己,我只是想看看廚房是不是該打掃了,我沒有別的意思。可當(dāng)我推開門,看見里面的景象,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廚房很干凈,干凈得不像是每天做飯的地方。灶臺上沒有油漬,水槽里沒有碗碟,連地板都擦得一塵不染。我打開冰箱,里面空空蕩蕩,只有幾個雞蛋和一袋青菜,看上去已經(jīng)放了好幾天了。
我轉(zhuǎn)身看見灶臺旁邊有個小本子,翻開來,上面密密麻麻記著字: "今天吃了半碗米飯,兩塊紅燒肉,一小碟青菜。" "昨天吃了一碗面,加了一個荷包蛋。" "前天只吃了粥,晚上餓得睡不著。"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下來了。
我突然明白,為什么廚房總是鎖著,為什么垃圾桶總是空的,為什么她吃飯總是那么慢。林悅不是不讓我進廚房,她是不想讓我看見,他們過得有多拮據(jù)。
我站在那里,手里攥著那個本子,想起這三個月來她端出來的每一道菜。那些菜看起來普通,但每一道都是她精打細算做出來的。她把最好的給我和兒子,自己卻在背后偷偷記錄著每一口食物,像個守財奴一樣計算著日子。
我想起兒子支支吾吾的樣子,想起林悅每次笑起來的酒窩,想起她說"這些做起來簡單"時的表情。我以為她是懂事,原來她只是在硬撐。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桌子菜。
兒子和林悅回來的時候,看見滿桌的菜都愣住了。我把他們拉到桌前坐下,說:"以后廚房不用鎖了,我來做飯。"
林悅的臉一下子紅了,她低著頭,眼淚大顆大顆掉在碗里。兒子握住她的手,轉(zhuǎn)過頭對我說:"媽,對不起,我們本來想攢夠錢再搬出去,不想讓您操心。"
我擺擺手:"別說這些沒用的,一家人還分什么你我。"
那天晚上,我們?nèi)齻€人吃得很慢。林悅一直在哭,邊哭邊吃,眼淚掉進碗里也不管。兒子給她夾菜,她搖搖頭,說自己吃不下。我看著他們,心里又酸又疼。
后來我才知道,兒子的工作不穩(wěn)定,林悅的工資也不高,他們每個月要還房貸、車貸,還要給我生活費,剩下的錢少得可憐。林悅不想讓我看見他們的窘迫,所以把廚房鎖起來,每天精打細算,把最好的留給我們,自己卻餓著肚子。
那個小本子,是她用來提醒自己的——每天要吃夠最低限度的食物,不能餓壞身體,否則會影響工作。
現(xiàn)在我每天早上五點起床,去菜市場買最便宜的菜。我學(xué)會了用骨頭熬湯,用剩菜做炒飯,用最少的錢做出最多的花樣。林悅下班回來,看見滿桌的菜,總會紅著眼眶說:"媽,您辛苦了。"我擺擺手,說:"不辛苦,我閑著也是閑著。"
其實哪有什么閑著,我的腰不好,腿也不好,每天買菜回來都要休息半天。但看著他們吃飯的樣子,我覺得值了。
有天晚上,林悅突然抱住我,哭著說:"媽,謝謝您。"我拍拍她的背,說:"傻孩子,一家人說什么謝。"
我這輩子,吃過很多苦,受過很多委屈,但從來沒后悔過。因為我知道,日子再難,只要一家人在一起,總能熬過去。
那把廚房的鑰匙,現(xiàn)在放在客廳的茶幾上,誰都可以拿。但林悅再也沒鎖過門,每次做飯,她都會叫上我,我們兩個人在廚房里忙活,有說有笑。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那天我沒有打開那扇門,會怎么樣?也許我們還在各自假裝,各自心疼,各自硬撐。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我們把日子攤開來過,雖然還是緊巴巴的,但至少不用藏著掖著了。
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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