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晗笑 四川少年兒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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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務(wù)君按:剛擔(dān)任責(zé)編,就做出暢銷50萬冊的爆款書,這讓初出茅廬的王晗笑有了自己是“童書奇才”的錯覺。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她對追求暢銷幾近癡迷。然而,爆款可遇不可求,她不但沒能復(fù)制當(dāng)初的輝煌,還不得不接受更多的書淪為庫存的現(xiàn)實。
轉(zhuǎn)變出現(xiàn)在成為母親后,她得以用編輯和媽媽的雙重視角看待童書,即便是當(dāng)下市場并不看好的選題,只要孩子認(rèn)可,她也會嘗試去做。于是,便有了“上市不到兩個月,銷售將近10萬套”的《那年那兔那些事兒漫畫故事書》。時隔10年再次做出暢銷書,激動、喜悅之余,王晗笑更明白了堅守“把書做得讓孩子讀得懂又喜歡”這一編輯初心的意義。
北京剛剛過去的這個夏天雨水格外多。趁著雨歇的空檔完成搬家的大工程,整理時才發(fā)現(xiàn),不少書在搬運中淋了水、皺了封皮。整理舊書時,我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本塑封完好、但顯然擱置已久的厚厚的小書。那是我職業(yè)生涯中擔(dān)任責(zé)任編輯的第一本暢銷書。指尖觸碰到冰涼的塑封膜,時光仿佛瞬間倒流。它像一枚時間膠囊,封存著我初入行時的興奮、迷茫,以及對“成功”最樸素的理解。
那時,我曾堅信,做出暢銷書,就是成功。直到后來,我有了孩子,才漸漸明白,真正的好書,得先讓孩子眼睛發(fā)亮。這條路,我從女孩走到母親,走了整整10年。
起點:與“市場”的笨拙共舞
2014年,我拿到出版專業(yè)技術(shù)人員職業(yè)資格證書,正式成為責(zé)編。那時的童書市場正快速發(fā)展,蒸蒸日上。在龐大的市場面前,我是個渴望得到認(rèn)可、卻又毫無門路的新生。在層出不窮的童書海洋中,我對未來充滿希冀。那時候,覺得遍地都是機會,看到好的童書就會兩眼放光:這樣的好書,我也要做出來。
命運似乎有意給我一個機會。我擔(dān)任責(zé)編不久,竟然就接到個“大活”——英國DK出版公司的兒童百科全書。
尤記得那一日,主任把一本厚厚的英文書稿放在我桌上:“英國DK的百科全書,京東想獨家合作。是塊硬骨頭,也是塊肉骨頭,敢不敢接?”
當(dāng)然敢!看看科普榜單上,暢銷的大部分不都是DK?能操作這樣的項目,對編輯來說是夢寐以求的機會。而我作為一名編輯新手,能拿到這樣的項目,無異于天上掉餡餅。懷揣著做暢銷書的夢想,我毅然接手了工作。
至今電腦里仍保存著當(dāng)年努力的痕跡,一本小小的書,上市前的書訊、文案就寫了20多版
然而,讓我沒想到的是,這本看似精致的小小童書,編輯工作量巨大無比。400多頁的篇幅,囊括天文地理、歷史科技,每一個知識點都要求絕對準(zhǔn)確,直譯的文字需要打磨得生動有趣。那大半年,我?guī)缀跖c這本書“長”在了一起,每天最早到崗,最晚離開,反復(fù)審校不下10遍。小小的一本書,我做了將近兩年。我明白自己低看了童書編輯的門檻。圖書上市前,又要做文案、定營銷計劃、準(zhǔn)備各種落地推廣……那一段時間是怎么熬過來的,個中艱辛難以向外人道。
好在辛苦總有回報。圖書上市后,市場給了我最熱烈的回應(yīng):首印一掃而空,“618”日銷破3000冊,最終銷量突破10萬冊、30萬冊(截至目前該書銷量已近50萬冊)……捷報頻傳的日子里,我每天上班都洋溢著一種難以壓抑的狂喜。初出茅廬便有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拇碜?,做出了拿得出手的暢銷書,我曾一度自以為是地認(rèn)為,自己是做童書的“奇才”。
迷失:征服市場的夢想撞上殘酷現(xiàn)實
現(xiàn)實很快重重地給了我一記耳光。
在上一本書暢銷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再沒能復(fù)制那樣的輝煌。我被“暢銷”二字綁架了,尋找選題時眼里只有數(shù)據(jù)和市場熱點,挖空心思琢磨什么樣的概念能讓家長痛快掏錢。我追逐過熱門動畫IP,開發(fā)過各種“速食”型的故事書、識字卡。封面越來越花哨,營銷語越來越夸張。這其中固然有短時間迅速成為“爆款”的產(chǎn)品,但也只是曇花一現(xiàn),便泯然于極度飽和的市場中。記得做過一套動畫片衍生故事書,為了趕在熱度期內(nèi)上市,一個月就完成了從排版到印刷的全流程。書上市后確實短暫沖上過新書榜,但三個月后就再也沒加印過??粗鴤}庫里剩下的庫存,那種挫敗感難以言喻。
還有更多的書,如石沉大海,連一點漣漪都未曾激起。
最初的壯志豪情消磨殆盡,我想,其實我也只是在童書行業(yè)麻木趕工的庸庸碌碌之輩,背上扛著沉重的KPI,前方是一眼就能望到終點的職業(yè)生涯。
2018~2021年,我遷居、結(jié)婚、連續(xù)生子,生活重心不可避免地轉(zhuǎn)向家庭,日常逐漸被柴米油鹽填滿,“編輯”這個曾經(jīng)承載理想的職業(yè),漸漸變成了謀生手段,那種為了一句話、一張圖較勁的勁頭,似乎被生活磨平了。
回歸:遇見孩子,遇見本心
真正的轉(zhuǎn)變,并非來自職場,卻恰恰來自柴米油鹽的生活。
孩子大一點后,像所有家長一樣,我開始為孩子讀繪本、講故事,為孩子精心挑選一本又一本適合他們的童書。我擁有了童書編輯和媽媽雙重身份,我是做書的人,也是買書的人。
這種經(jīng)歷真的很奇妙。買書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用編輯的嚴(yán)苛眼光去挑內(nèi)容:這本書邏輯不好,那本書畫風(fēng)不佳;做書的時候,又常常帶入家長的視角:如果是我的孩子,他會不會喜歡這樣的內(nèi)容?文字難度又是否匹配?這正應(yīng)和了查理·芒格的那句話:“你交付給別人的產(chǎn)品,應(yīng)該是你站在對方角度也想購買的產(chǎn)品?!倍业念I(lǐng)導(dǎo)在我剛?cè)肼殨r也曾說過類似的話:“做一本書,先想想孩子喜不喜歡,想想你是家長的話,愿不愿意給他買?!倍嗄暌院?,這句話像一顆子彈正中我的眉心。
在為孩子選書和為孩子做書的過程中,我逐漸領(lǐng)悟:孩子對書的熱愛,發(fā)自最本真的好奇心與情感共鳴,而非成人世界賦予的“意義”或“品牌”。
那時候,我們部門正和“狐貍家”進行合作,其中一個項目吸引了我。直覺告訴我它不會是日益功利的童書市場中家長喜歡的類型,但僅僅看到樣稿時,其中童真的畫面和充滿想象力的內(nèi)容就吸引了我。部門分配任務(wù),我把這個沒人看好的項目接了過來。
完整的初稿很快交到我手中,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印出來,帶回家讀給“哥哥”聽。64頁的故事,第一晚他聽了兩遍,第二天不依不饒地還要我講。連著講了三天,到第四天,故事講到一半——才會走路的弟弟也蹣跚而來,一屁股坐在我懷里。
我知道,這是我想要做的書了。
一本好書的打磨總是艱難而繁瑣的。反復(fù)修改文本漏洞、插畫幾易其稿,都是再普遍不過的事。
《年獸國》中間拉頁,改了不下10稿,才成了如今最終的樣子
然后,這本《年獸國》終于走向了市場。
現(xiàn)實絕非童話,低迷困頓后一飛沖天的“爽文”情節(jié)自然并沒有發(fā)生。這本書在日益萎縮的童書市場賣得不算太差——有幾萬冊的銷量,但也絕對比不上那些榜上有名的大爆款,即使是在狐貍家的自有產(chǎn)品中,也是極不出挑的——像極了過去大戶人家中最不起眼的那個“老實孩子”。
但初見選題時的驚艷、為孩子讀故事時的觸動、打磨內(nèi)容時的沉浸,以及成書交付到手中時的踏實,都是此前不曾有過的。
更讓我動容的是,這本在市場上算不上成功的童書,卻得到了不少孩子們的認(rèn)可。幼兒園圖書分享日,我家哥哥拿去分享的正是這本書?!靶∨笥褌兌枷矚g!”這是哥哥帶回來的反饋。短短的一句話,比開卷上的數(shù)字更能令人欣喜。
我開始知道自己想要走一條什么樣的路了。我漸漸做了讓孩子愛不釋手的《小小科學(xué)探索家》;做了獲得“桂冠童書”的《不要和那只貓講哲學(xué)》;與DK公司的合作還在延續(xù),陸續(xù)出版了《DK汽車百科全書》等長銷書。這些書都算不得超級暢銷書,卻在競爭日益激烈的市場中站穩(wěn)了腳跟,一本一本地、踏踏實實地累積出了銷量。
我兒子喜歡拿著我做的書四處分享?!斑@本書是我媽媽做的”,在他那里成了一件驕傲到可以炫耀的事情,而在我,這句話是一種無上的榮耀。
再見:做爆款,也要做孩子喜歡的爆款
2025年年初,我臨危受命,接下了開發(fā)《那年那兔那些事兒漫畫故事書》的任務(wù)。“是塊難啃的硬骨頭啊——但也是肉骨頭,看你了?!鳖I(lǐng)導(dǎo)的一句話,我恍惚回到了10年前初次接手那400頁厚厚書稿的時光。
10年的時光足以讓一個人變得沉穩(wěn)。“把書做得讓孩子讀得懂又喜歡”的目標(biāo),取代了“我要做暢銷書”的豪言壯志。然而10年的時光也足以顛覆一個行業(yè)的市場狀況,如今的童書市場,搶開發(fā)、搶話題、壓成本、壓工期,編輯做書的初心,似乎總是與市場的需求發(fā)生沖突。
那段時間,我和我的美編“搭子”承受著前所未有的壓力,最大的挑戰(zhàn)來自素材轉(zhuǎn)化——原動畫是給成年人和青少年看的,而我們要做成適合兒童的漫畫版本。除了克服素材有限帶來的組稿排版的難度,還要和多方面進行斡旋:審讀要求圖書不可調(diào)侃,我們卻要想辦法保住“那兔”動畫原汁原味的幽默;發(fā)行要求盡快上市,我們卻務(wù)求保證圖書內(nèi)容合格、抓幀插畫清晰,還要符合孩子的閱讀習(xí)慣;渠道要求盡可能壓縮成本,我們卻多方爭取印制工藝,保證印刷質(zhì)量……
“抓幀圖片太暗,我需要美編配合一張張調(diào)圖,不能為了上市趕時間!”
“故事情節(jié)偏成人化,得想辦法講得再簡單易懂一點兒!”
“封面要重畫!現(xiàn)有素材無法支撐封面情節(jié),太單薄了!”
“用紙、用紙、用紙!沒有好紙,怎么還原漫畫顏色?!”
“換廠!重新打樣!”
“那兔”的項目組群里每天能刷出上百條消息,都是關(guān)于版式、封面、工藝……無休止的爭論
同屋的編輯們都調(diào)侃我們:每天兩眼一睜就是干!
是干活的“干”,也是干架的“干”。無論何方施壓,我始終堅持:哪怕要做爆款書,也要基于孩子喜歡的立場。
不記得改了多少遍版式內(nèi)容,熬了多少個無休的周末,經(jīng)歷了多少次爭吵,這套書,終于“吵”了出來。
上市不到兩個月,圖書銷售將近10萬套。
才結(jié)束不久的地壇書市上,有家長專門帶著孩子到我們的攤位來找“那兔”……
圖書上市一個月時,“那兔”登上了抖音故事書爆款榜
時隔10年,再次做成一套爆款書,我的心情自然激動、喜悅。與10年前相比,更多的是深深的感悟:好的童書不僅是市場化的商品,更是時間的種子,我今日傾注的心血與真誠,終將在未來的某個時刻,于孩子心中悄然開花。
前行:前路并不光明,但我要做孩子的點燈人
2025年是出版行業(yè)的“寒冬”,所有行業(yè)內(nèi)的人有目共睹。市場低迷,“劣幣驅(qū)逐良幣”的現(xiàn)象日益凸顯,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能感受到市場的壓力和生存的艱難。
和一位前輩談及此事時,前輩只說:“但這世界上總會有孩子。孩子,總要讀書的?!?/p>
是啊,孩子總要讀書的,而他們能讀到什么書,不正是取決于我們此刻在做什么樣的書嗎?我仍然愿意堅守自己的“執(zhí)迷不悟”,堅守自己的本心,做孩子的點燈人。用好的童書,照亮他們腳下的一小段路。
*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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