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2月17日夜，傅作義握著茶盞低聲問：‘老鄧，這仗還要拼嗎？’”一句夾雜著白氣的問話，點燃了北平城里決定命運的寂靜。被傅作義喚作“老鄧”的人，正是鄧寶珊。幾星期后，他把這座千年古都完好無損地交到了人民手中，也把自己數(shù)十年的沉浮寫進了中國近現(xiàn)代史。

鄧寶珊1894年生于甘肅天水。十三歲父母雙亡，日子一度窘迫。1909年，他跑到伊犁參軍，年僅十五歲卻敢押著行囊翻越天山。兵營里的清苦并未讓他退縮，相反，槍聲與課堂并行，他硬是自學(xué)完了《孫子》《資治通鑒》。有人說這個娃娃腦子活，他只回一句：“不想當草木?！?/p>

1910年夏，他秘密加入同盟會。第二年伊犁舉事，他扛著槍沖在最前。接下來幾乎每一次西北動蕩都能看到他的身影：華山、護國、三原、護法……一次次鏖戰(zhàn)讓他發(fā)現(xiàn)，僅靠換旗號、爭地盤解決不了百姓的饑寒，于是他開始找新的路子。1924年任國民第二軍第七師師長，那年冬天，他力挺孫中山“聯(lián)俄聯(lián)共扶助農(nóng)工”，給北方軍界投下一顆“異類”炸彈。

在河南駐防時，他把部隊開成課堂，胡重差、葛霽云等共產(chǎn)黨人被請進來教書治軍。老兵們說他瘋了：堂堂師長竟讓“赤黨”講課。鄧寶珊笑笑：“槍要擦，腦子更要擦?！闭沁@種做派，把他和李大釗、周恩來、劉伯承聯(lián)系在了一起。1927年“四一二”后，劉伯承逃到西安身無分文，是鄧寶珊塞給他六百銀元和通行證。多年后劉帥提起此事仍稱“欠老鄧一條命”。

30年代初，他被推舉為甘肅省代主席。蔣介石忌他和西北軍關(guān)系深，一直不正式任命。即便如此，他還是把“催餉兵”趕出祁連山，把學(xué)堂薪水補上，把回、藏、漢三族糾紛壓了下來。蘭州老百姓給他起外號——“鄧青天”。西安事變后，楊虎城請他入關(guān)調(diào)度善后，他一口答應(yīng)：“抗日不等人?！笔Y介石恨得直跺腳，卻又找不到借口處置。

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鄧寶珊任第二十一軍團長，把陣地擺在晉陜綏。蔣介石多次暗示他“教訓(xùn)”八路軍，他沒照做。1941年冬，毛澤東在延安窯洞里握著他的手說：“北線穩(wěn)得住，多虧了你們?！边@句簡短致謝，蓋過了軍銜、勛表的光亮。

1948年夏，國民黨任命他為華北“剿總”副總司令，上將銜?？此聘呶?，其實是燙手山芋。天津一丟，他心中有數(shù)：大勢已去。傅作義猶豫要不要突圍，鄧寶珊勸：“全城兩百萬人口，你想帶去哪？”隨后那場先前提到的冬夜長談定下基調(diào)。為讓談判順利，他三次穿越火線，同林彪、羅榮桓、聶榮臻碰頭，拿到一紙條款。1949年1月31日清晨，解放軍進北平，無一槍一彈。城樓上飄的是紅旗，城下百姓還在賣豆汁。新民報評論：“若無鄧公，北平難安。”

北平落幕，他又飛向綏遠，撮合董其武舉義。9月19日，綏遠和平解放。董其武后來逗鄧家兒女：“我算你父親半個學(xué)生?！?950年中央任命鄧寶珊為甘肅省人民政府主席，也就是省長。西北多荒灘，他先從水利下手，疏浚黃河支流，推廣翻犁機，緊接著建成蘭新公路東段。蘭州鋼廠、酒鋼前期論證都在他任上啟動。熟人勸他“給孩子留點產(chǎn)業(yè)”，他擺手：“留下清白就夠?！?/p>

1955年9月，全軍授銜，他獲一級解放勛章。有人問他為何不再穿黃呢子軍裝，他回答：“從前是舊軍裝，如今是新中國，我要穿布袍?！贝撕髱啄觑L浪起伏，他被波及，但頑強撐住。病榻上，還托人給幾位老朋友送書報。

1968年11月27日，鄧寶珊與世長辭，終年七十四歲。告別儀式簡單得驚人，遺體火化后骨灰裝進普通瓷壇，送回天水老家。天水鄉(xiāng)親自發(fā)把”鄧青天”三個土字刻在祠堂門楣。

他的子女也沒讓人失望。長子鄧成城在政協(xié)系統(tǒng)干到副主席，仍住舊樓不搬新房；女兒鄧引引成了中國第一代石油化工專家，燕化、蘭化的總圖紙上能看到她的簽名。1991年，她被聘為國務(wù)院參事，照舊騎自行車上下班。有人感嘆“虎父無犬子”，其實更像父子女共有的信條：行事清白，心里有數(shù)，不負這片土地。

鄧寶珊的故事至此收尾。一位原國民黨陸軍上將，在最關(guān)鍵的轉(zhuǎn)折口押對了方向，隨后又把全部精力投入西北建設(shè)。他沒留下豪言，只留下一句常掛嘴邊的話——“干事，別干名”。今天再讀，仍然鏗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