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半島全媒體首席記者 張文艷
十一期間,棧橋的梭魚成群,甚至與摩托艇手“擦肩”。而就在膠州大沽河博物館里,半島全媒體記者看到了梭魚的身影,它與鰳魚、黑鯛和藍點馬鮫一起,是先民餐桌上的美味,也說明對于魚類洄游的習性,我們的祖先早在四千多年以前就已掌握。
而從發(fā)現的魚骨和魚鱗分析,這處遺址是首次被確認的一處具有濱海特色的大汶口文化遺址,不僅填補了膠州新石器時代考古的空白,更讓我們得以窺見先民的生活點滴與智慧。
向海而行,探訪膠州三里河遺址,走入大沽河博物館,在千年的時光里,找尋先民留下的遺跡,和精美陶器制造的奇跡!
舊址探訪
今生菜園,前世遺跡
此次三里河遺址之行,是一次特別的尋覓之旅。
循著導航,驅車一個多小時,抵達了地圖上的膠州三里河遺址,卻陷入戰(zhàn)太安村旁的小路中,無處前行。
經過旁邊廠房工作人員的指點,才知方向不對。于是在雨天的泥濘中,一路步行。路上,店子河水潺潺,旁邊的老屋已無人居住,只剩下雞鴨守門。走到廣州南路,又失去了方向。路遇博觀御品小區(qū)的保潔人員,他告訴半島全媒體記者,隨他走,于是步入小區(qū)西邊的廣場。三里河遺址的牌子,顯示了這里是遺址的一部分。踩著小區(qū)圍墻缺口處踏過堆放的建筑垃圾,進去菜園棚戶。
似乎每次探訪遺址都遇到的事情再次發(fā)生,一只小狗從菜園沖出狂吠,顯然對不速之客的闖入有些不滿。有農戶出來,告訴記者,此處是遺址,但入口不在這里,在北三里河村。
于是只能悻悻而出。小狗得意地目送記者離開,轉身回到菜園,回到自己的崗位。
沿著廣州南路進入北京路,在雨中邊走邊問,終于進入了北三里河村。也就是菜園的北面村落。
在村民的指引下,一腳踏入了菜園。每一方菜園,都種植著不同的蔬菜,在雨水的澆灌下,菜園里綠油油的。小路旁的籬笆上,開滿了各色的小花,有絲瓜小黃花,也有種植的觀賞花,可見菜園主人的小情趣。在菜園的南端,迎面與北三里河遺址碑相遇。石碑立于2006年,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它,在向人們介紹著小菜園的前世,也凝望著這片土地的今生。
菜園主人騎著電動車緩緩而來,她告訴半島全媒體記者,菜園屬于北三里河村,每戶2分地,大約100平方米,園子不大,但足夠一家人吃穿用度?!熬褪切量嘈?,需要經常施肥,也當鍛煉了”。她說,這里是古遺址,村民都知道,所以都很注意。
一片菜園,幾個村莊,數千年的文脈延續(xù)。
三里河遺址位于神仙溝西,南北長約250米,東西寬約200米,面積約5萬平方米。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東考古隊和膠縣圖書館于1974年和1975年春兩次發(fā)掘了1570平方米。
遺址出土發(fā)掘的文物大都在大沽河博物館里,于是,半島全媒體記者決定回到停車處,驅車前往博物館,尋覓先民生活的點滴。又一個小插曲,從找遺址,變成了找車。
循著之前的導航,從北三里河村再次走入戰(zhàn)太安村。成熟的石榴和柿子,迎風歡迎著路人。奶兇奶兇的小狗們,遠遠地犬吠,又灰溜溜地讓路。安靜的村落,與一路之隔的嘈雜形成鮮明對比。
三里河遺址距離大沽河博物館有10多公里的路程,也是出土文物走過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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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館里的故事
大沽河博物館里,記者見到了出土文物的真容。
遠在舊石器時代,大沽河流域地區(qū)已有人類活動的遺跡。距今四五千年前,史前文明達到了高峰,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三里河遺址。
從大汶口文化到龍山文化,疊加的土層中,清晰地刻畫出了文明走過的痕跡。水草豐茂,臨海而居,利用得天獨厚的天然條件,活動在這片海陸古域的先民們繁衍生息,胼手胝足,創(chuàng)造出了燦爛的史前文明。
這座博物館位于少海北路東側,青島大沽河省級生態(tài)旅游度假區(qū)內,總建筑面積2.1萬平方米,是集自然生態(tài)、水利治理、歷史文明、民俗風情展示于一體的國家二級綜合性博物館。
河流是文明的搖籃,作為膠東半島最大的水系,大沽河曲折延展179.9公里,發(fā)源于招遠市阜山,至膠州南碼頭村入海。流淌出的燦爛文明經久不息,熠熠生輝。對于膠州來說,大沽河不僅是一條地理上的河流,更是作為一種精神的載體浩浩蕩蕩、奔騰不息。世代生活于此的膠州人,也把大沽河親切地稱為“母親河”。
大沽河博物館正是坐落于大沽河西畔、青島大沽河省級生態(tài)旅游度假區(qū)內,是一座系統展示大沽河流域自然生態(tài)、水利治理、歷史文明、民俗風情的綜合性博物館,現為國家二級博物館。全館規(guī)劃建筑面積2.1萬平方米,建筑外觀采用中國書法“三點水”的結構設計而成。頂部的綠化觀光坡道,在展現河流文化的同時,又不乏現代氣息。館內共設自然生態(tài)展廳、古代文明展廳、民俗風情展廳、膠州通史館、黨史館、科技館和文化交流館七大展廳。
首先進入的,就是古代文明展廳。
講解員萬子涵帶領記者觀看了遺址留下的珍貴文物們,尤其以三里河遺址出土文物居多。
自然,遺址的發(fā)現是講解的第一站?!斑z址的發(fā)現與高鳳翰所畫這幅《博古圖》有關,畫中還有一首詩,‘介子城邊老瓦窯,田夫掘出說前朝’,那意思就是高鳳翰以前生活的地方是古介城,農民種地的時候,經??梢酝诔鲞@樣的陶陶罐罐;‘阿翁拾來插蓮供,常結蓮房碗大饒’,阿翁就是高鳳翰自己,把陶罐當花瓶用,三里河遺址出土了很多的陶器,高鳳翰所說的就是紅陶鬶,它的作用是一個炊煮器?!比f子涵說。
事情的經過此前我們介紹過,在此再簡要概述,1958年冬天,山東大學歷史系教授韓連琪在青島文物管理委員會藏品中看到一件灰陶罐,上有高鳳翰名曰“吸古得深味”的詩句與題記,頗為耐人尋味。巧合的是,山東大學歷史系教授張維華,又在青島文物商店購得高氏一幅水墨花卉,其上也有類似的題詩和記事,但畫中插有蓮花與蓮房的陶器,是下有三足的器物。高鳳翰的故鄉(xiāng)是膠州三里河,于是教授專家們都認為,三里河應該有古文化遺址??脊乓沧C實了此事。
珍寶亮相
三腳陶鬶,蛋殼陶杯
展廳之內,三腳陶鬶的身影隨處可尋。它們有的曲頸昂首,恍若振翅欲飛的靈鳥;有的體態(tài)豐腴,盡顯天真爛漫的憨態(tài)。每一件陶鬶,都是藝術品,而藏在這些器物背后的,是遠古先民們凝結在指尖的智慧與溫度。
膠州,這座浸潤著千年文脈的古城,深藏著深邃底蘊。
四千余年前,文明的曙光就照耀著這片土地,先民們便在此耕耘、漁獵。他們用勤勞與智慧締造出令后世矚目的三里河文化。三里河遺址的發(fā)掘,讓沉睡的文明重新煥發(fā)生機。
“三里河遺址最珍貴的發(fā)現,莫過于疊壓的文化地層?!鄙蠈?,是距今4300年至3800年的龍山文化,帶著歲月的厚重;下層,是距今4500年前后的大汶口文化晚期,藏著文明萌芽。細觀那些出土的陶器,輪紋清晰可見,這是他們掌握輪制拉坯技藝的明證,每一件陶器,都經過精心修整。
這一“上下相疊”的文化層發(fā)現,意義遠超器物本身。它不僅再次印證了大汶口文化早于龍山文化的歷史脈絡,更清晰勾勒出文明傳承的軌跡:此地的龍山文化,正是從大汶口文化中孕育而生;同時,它也揭示了地域文明的獨特性,與魯中南地區(qū)的大汶口、龍山文化相比,三里河文化帶著獨屬于膠州的印記。
循著遺址的脈絡,考古學家們還發(fā)掘出了更多文明的碎片。
大汶口文化時期的遺跡中,五處房址見證著先民的居住智慧,31個窖穴藏著他們儲存糧食的生活密碼,66座墓葬則留存著彼時的喪葬習俗。隨葬品琳瑯滿目:石器有錛、鏟、斧、鑿、鏃、錘、紡輪,每一件都透著匠心;玉器有鏃形器、環(huán)、璇璣環(huán)、鞍形飾,還有三角形、馬蹄形飾與耳墜;100件骨器、72件蚌器,是先民利用自然的見證;495件陶器更是其中的瑰寶,大多為夾砂陶,亦有少量泥陶與細泥陶,黑、褐、紅三色交織,還有豬形鬶仿豬皮之色,狗形鬶昂首狂吠狀。
到了龍山文化時期,文明的腳步又向前邁進了一步。37個窖穴、98座墓葬中,出土黃銅鉆形器震驚學界,也就說明早在龍山文化時期,先民們就已掌握了銅冶煉技術,讓“青銅時代”提前出現。117件石器、93件骨器延續(xù)著過往的技藝,而較多的貝殼、少量豬骨與四不像鹿角,則記錄著彼時漁獵與畜牧的生活圖景。隨葬品中,28件石器、14件造型精巧的玉器(璇璣環(huán)、鳥形、半月形、長方形穿孔玉飾)、4件骨器、6件蚌器之外,340件陶器的造型與制作技藝,較之大汶口文化時期有了質的飛躍。
其中,細泥黑陶薄胎高柄杯堪稱“巔峰之作”。它們外表泛著瑩潤的光澤,造型各異,鏤孔、鉉紋、斜劃紋、竹節(jié)紋等紋飾錯落有致,宛如大自然的肌理。最令人驚嘆的是其厚度不足一毫米,薄如蛋殼,因此得名“蛋殼陶”。此次發(fā)掘中,完整的蛋殼陶杯達31件,這樣的數量與品相,在全國范圍內都屬罕見。
如今,珍貴的薄胎高柄陶杯,被珍藏于國家博物館,成為向世人展示龍山文化技藝的重要名片。作為龍山文化的標志性器物,這件高柄杯的制作工藝堪稱“鬼斧神工”。它通體由輪制而成,又經細致打磨,故而規(guī)整精巧,不見絲毫粗糙。漆黑的色澤泛著光亮,器壁均勻得仿佛出自機器之手,最薄處僅0.2至0.3毫米,比蟬翼更輕薄??脊叛芯勘砻鳎谱鬟@樣的陶器,需用刃口極鋒利的刮刀,邊轉動陶坯邊細細刮修,方能讓器壁薄至極致;待陶坯晾干后,再反復磨光,最后刻上鏤孔與纖細紋飾。
而其漆黑光亮的奧秘,藏在打磨的工序里,這般技藝,已然登上中國古代制陶史的頂峰。蛋殼陶杯雖胎體極薄,質地卻細膩堅硬,“黑如漆、亮如鏡、薄如紙、聲如磬”的贊譽,道盡了它的品質。而這樣的高柄杯,僅出土于龍山文化少數大、中型墓葬中,顯然是象征身份與地位的禮器,藏著彼時社會的等級印記。蛋殼陶杯的精美,不僅是手工業(yè)繁榮的見證,更藏著三里河先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藏著他們對“美”的執(zhí)著追求。
在三里河遺址的發(fā)掘中,陶器始終是最耀眼的亮點。它們數量眾多,質地各異,夾砂陶堅韌耐用,泥質陶細膩溫潤,細泥陶精致靈動;器形更是包羅萬象,鬶、鼎、罐、甕、壺、瓶、盆、盤、杯、碗等,涵蓋了先民生活的方方面面。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陶器是新石器時代大汶口文化的紅褐陶環(huán)狀獸形鬶。紅褐色的陶胎上,鬶體呈筒狀圓圈形,正前方塑著“龜縮”狀的小獸首,獸首之上是傾斜的口流,先民以夸張的手法將尾梢向前卷曲,與口流相接,化作器物的提梁,尾下部還塑有象征雄性的生殖器,充滿了對生命的敬畏;四只足蹄均勻分布在下,穩(wěn)穩(wěn)支撐著整個器物,既有自然的野趣,又不失器物的規(guī)整。
還有一件新石器時代大汶口文化的紅陶鬶,更是龍山文化紅陶的典范。它唇口微斂,一側伸出鳥喙狀的長流,長頸優(yōu)雅彎曲,下承三個飽滿的袋狀足;器身一側的繩狀鋬手,方便握持,凸弦紋則為器物增添了韻律感;器表經精心打磨,泛著溫潤的光澤。
鬶,本是先民的盛水器,卻因“鳥形”的造型而被賦予了更多文化意涵。這種器形最早誕生于山東地區(qū),而遠古時期的山東,是少昊與太昊部落的聚居地,鳥是他們崇拜的圖騰。于是,鳥的形態(tài)融入陶器,便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海鮮餐桌
先民愛吃魚,貝殼做工具
大沽河博物館里,還原了先民生活的場景。
他們各種忙碌,有制作陶器的,有收拾魚類的,有采果子的,有制作打獵工具的。展廳里,展示著他們制作的“成果”,尤其是用貝類精心制作的蚌器,造型透露出濃郁的海洋文化氣息,包括刀、鐮、鏃、匙等日常生活用品,成為海洋文化浸潤此地的鮮活物證。
另外,在橢圓形窖穴中還發(fā)現1.22立方米的炭化糧食顆粒粟,這進一步證明了當時農業(yè)生產已經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能夠儲存足夠的糧食。
“農業(yè)的發(fā)展也促進了三里河居民過著定居的生活,他們農業(yè)生產的種植作物主要是為粟,也就是小米”,萬子涵說。
三里河遺址的龍山文化時期,農牧漁業(yè)的規(guī)模與水平均有了顯著的提升。除了粟和黍這兩種農作物外,還出土了稻和麥等新的農作物,這進一步印證了當時農業(yè)的多元化發(fā)展。而且,先民們不僅能耕耘出足夠的收成,更懂得用窖穴妥善儲存,為定居生活筑牢根基。
當然,他們的生產圖景里,不只有田間耕作的忙碌,也有山林漁澤的收獲:鹿與野豬的骨骼見證著狩獵的成果,鰳魚、梭魚、黑鯛乃至遠海的藍點馬鮫魚骨,訴說著先民駕船捕魚的智慧,他們已經對魚類的洄游習性有了一定的認識;而散落的蚌殼、鋒利的骨錐與精巧的鹿角勾形器,皆是他們利用自然的匠心之作,說明他們也會采集螺、牡蠣、蛤蜊、蚌類等用來食用,殼則另作他用。
更值得一提的是,從發(fā)現的魚骨和魚鱗分析,這處遺址是首次被確認的一處具有濱海特色的大汶口文化遺址,為研究東夷文化提供了珍貴的實物資料。
而農業(yè)的興旺更催生了家畜養(yǎng)殖業(yè)的繁榮。
萬子涵說,遺址中還出土了豬下顎骨。這些不是普通的食物殘骸。在大汶口文化墓葬中,最多一座墓隨葬37塊豬下頜骨,這些骨骼成為私有財產的象征。這份對家畜的重視,也化作了陶器上的生動造型,國家博物館館藏的兩件大汶口文化獸形鬶,便是其中的代表。
展柜中,有豬形鬶,它造型精巧,以夾砂灰陶為胎,肥圓的身軀復刻了家豬的憨態(tài)。頭部嘴、鼻、眼與凸起的雙耳惟妙惟肖,臀部短尾上翹,尾脊處聳立的漏斗狀鬶口與一側的喙狀流相通。一起珍藏的狗形鬶則另有神韻,四足高挑,昂頭翹尾如正犬吠。狗嘴作出水口,上揚的頭部可防加熱時水液溢出;后背圓形注水口與卷翹尾狀提手相映成趣,四個袋狀足既穩(wěn)固又便于生火加熱。這類炊飲兩用的器物,因東夷部落的鳥圖騰信仰,常帶著禽鳥的形態(tài)印記,而三里河的獸形鬶,則為這份古老工藝增添了幾分靈動的生命氣息。
三里河遺址的價值,遠不止于器物的精美。上下疊壓的文化層,確鑿證實了大汶口文化早于龍山文化的年代序列,更厘清了兩者的繼承關系,平息了學界多年的爭議。從1996年列為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到2006年晉升為國家級,三里河遺址的保護歷程,亦是對文明傳承的珍視。
這幅從古畫中“走出來”的文明長卷,不僅填補了膠州新石器時代考古的空白,更讓我們得以窺見先民的生活智慧。那些蚌器的紋路、陶鬶的輪廓、糧食的顆粒,都在訴說著:文明的火種,早已在這片土地上,扎根,延續(xù)……
來源:大眾·半島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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