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光數十載的客運站,真的消失了嗎?
2025年9月,隨著成都昭覺寺汽車站的最后一班大巴緩緩駛出站臺,這座陪伴了成都人近30年、鼎盛時期一天承載近萬客流量的老車站“光榮退休”。
昭覺寺汽車站的退場不是個例,而是目前中國公路客運行業(yè)的縮影。
客運站迎來關門潮
今年九月,服務了成都近三十年的昭覺寺汽車站,就要正式謝幕了。幾個月前,在六月三號那天,曾經在高峰期一天能送走八千人的深圳福田客運站也拉下了卷簾門。
還有武漢那座運營了整整四十年的傅家坡客運站,如今也已徹底沉寂。
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地標,正在變成記憶。
但另一邊,在廣東的某些城中村,一輛長途大巴根本不用進站,司機在微信群里吼一嗓子,不一會兒就在樓下接滿了一車人,悄無聲息地駛向那些高鐵暫時還夠不著的小鎮(zhèn)。
這場景真有點魔幻。客運站,這個曾經無比龐大的存在,是真的要徹底消失了嗎?
還是說,它的“血肉”已經離開了“骨架”,正在用一種我們不太熟悉的方式,悄悄地野蠻生長?這背后,是一場關乎空間、功能和價值的深刻解體與重組。
從人山人海到空無如也
一個龐然大物的倒下,往往是從內部開始的。壓垮客運站的,首先就是一本算不過來的賬。
武漢一家市級客運站,光是今年上半年就虧了870萬,他們自己一算,每發(fā)一趟車,就要賠進去320塊錢。
最大的開支在哪?是人。人工成本竟然能占到總支出的63%。這種沉重的運營模式,在客流充足的時候還能勉強維持,一旦客流下滑,立馬就陷入了絕境。
河南某個縣級客運站的司機師傅就坦言,要是沒有政府的補貼,他跑一趟車就得虧300塊。
可曾幾何時,這里卻是印鈔機一樣的存在。從上世紀80年代到本世紀初的三十年,是公路客運的“黃金時代”。
那時候鐵路網遠沒有現在這么密,私家車更是稀罕物,改革開放催生的億萬務工和經商大軍,讓公路客運成了絕對的王者。
客運站的建立,本意是把那些散落在街頭巷尾的攬客行為規(guī)范化,變成一個統一調度的樞紐。
在那個年代,一張春運車票能引得無數人通宵排隊。鼎盛時,一輛長途大巴車,光一個春節(jié)黃金周就能跑出三四十萬的收入。
但當一個行業(yè)坐擁壟斷地位太久,難免會滋生傲慢。
很多人都還記得,21世紀初那會兒,一張從大連到遼寧朝陽的票,平時也就50塊錢,一到春運就能毫無道理地漲到120塊。
相較于后來出現的交通工具,大巴車里那密不透風的空間、混雜的氣味和僵硬的座椅,都成了大家不愿再忍受的糟糕體驗。
時代變了沒人打招呼
真正的顛覆,來自外部世界,而且是降維打擊。當中國高鐵以350公里的時速呼嘯而過時,公路客運的命運就已經寫好了。
截至今年七月,全國高鐵里程已經突破五萬公里,覆蓋了九成以上人口超五十萬的城市。
一條高鐵線的開通,對三百公里以上的客運班線幾乎是致命的。
從成都到宜賓,高鐵一個半小時就到了,坐大巴呢?得晃悠三個多鐘頭。京津城際高鐵一開通,同一條線路上的大巴車客流量直接砍掉了七成。
如果說高鐵搶走的是長途客流,那私家車的普及則釜底抽薪,挖走了中短途市場。
自2001年中國加入WTO后,汽車開始涌入尋常百姓家。到今年八月,全國機動車保有量超過4.72億輛,算下來差不多每4.8個人里就有一個有車的人。
節(jié)假日高速免費政策,更是給客運市場補上了最后一刀。
更要命的是,2012年前后,滴滴這些網約車平臺上線了。
它們帶來了價格透明、上門接送的全新體驗,直接瓦解了客運站“定點集散”的核心價值。
從上海虹橋到蘇州工業(yè)園,叫個順風車拼一拼,也就85塊錢,比大巴還劃算,誰還會去車站折騰?
多重夾擊之下,公路客運的客流量雪崩式下跌。
今年上半年,客運量僅有21.3億人次,和十年前相比,跌掉了將近95%。就算現在票價打骨折,也再難喚回流失的人心了。
曾經的城市地標,如今成了一塊塊巨大的“閑置資產”。
怎么盤活這些巨大的空殼,成了一道難題。有的被改造成了婚宴酒店,比如南昌某客運站。
有的候車廳被租給了少兒舞蹈機構,比如杭州。鄭州有個客運站,干脆把二層候車廳變成了羽毛球場。
但這種改造,遠非換個招牌那么簡單。河南周口有個客運總站,當初雄心勃勃地建在郊區(qū)的高鐵站旁邊,想著承接換乘客流。
結果呢?因為位置太偏,每天平均只有180個客人,最終只能關門大吉。它像一個交通網絡中的孤島,錯誤地以為靠近動脈就能活,卻忘了自己已經失去了造血能力。
拆掉圍墻的游牧班車
車站雖然在倒閉,但路上跑的車,并沒有完全消失。它們只是換了一種更野路子的活法,功能實現了重組。
廣東一些長途大巴的運營模式,就上演了一場“拆掉圍墻”的革命。
它們不再依賴固定的車站,而是把服務滲透到了城市的毛細血管里。司機通過微信群聚集客源,哪里人多就去哪里接,地鐵口、城中村,都是他們的臨時站點。
這種“無站化”的模式,將運輸服務從“站-線-站”的僵化鏈條里解放了出來,變成了一個由用戶需求驅動的動態(tài)網絡。
車輛也與時俱進,增加了充電口等設施,體驗感好了很多。
它們就像交通領域的“游牧民族”,在高鐵覆蓋的陰影之下,精準地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草原。
這種模式的核心,是從“大眾運輸”轉向了“市場拾遺”,專門去填補那些被主流交通方式忽略的空白。
首先是地理上的空白。
高鐵再快,也到不了鄉(xiāng)鎮(zhèn)村口。這些“游牧班車”恰恰連接了交通網絡的“最后一公里”。
其次是需求上的空白。許昌中心汽車站就敏銳地捕捉到了學生群體的需求,開通了直達校園的班車,一條線路就服務了八千多名大學生。
甘肅張掖西站則把目光投向了旅游市場,開通了直達丹霞景區(qū)的旅游專線,短短半年就增收了150萬元。這些都是標準化的交通網絡無法滿足的定制化需求。
技術,則成了這場功能重組的催化劑。
一方面,新能源客車正在快速普及,截至今年七月,全國客車的新能源滲透率已經達到了64%,這極大地降低了燃油成本,讓一些利潤微薄的線路有了繼續(xù)生存下去的可能。
另一方面,更前沿的技術也在探索之中。
在鄭州,無人駕駛的小巴已經開始嘗試對接最后幾公里的地鐵通勤。在廣州,自動駕駛小巴的安全行駛里程已經超過了236萬公里。
這些都預示著,未來的公路客運系統,可能會由無數個小型、靈活、甚至無人的運輸單元組成,徹底告別那個由幾個大型樞紐主導的時代。
誰來守護最后的生命線
在商業(yè)效率主導的這場變革中,有一種聲音很容易被忽略,那就是公路客運的公共屬性。
當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高效地淘汰著落后模式時,也恰恰暴露了它在保障基本出行公平上的失靈。
在四川涼山、貴州黔東南那些偏遠的山區(qū),每周僅有的幾班客車,依然是許多村民,尤其是那些不會使用智能手機的老年人,與外界連接的唯一公共交通方式。
他們依靠這趟車去鎮(zhèn)上看病、送孩子上學、領取養(yǎng)老金。對他們來說,這趟車不是一個商業(yè)產品,而是一條實實在在的“生命線”。
這種價值,有時可以用金錢來衡量。從周口到鄭州,坐大巴比坐高鐵能省下34塊錢。
這34塊錢,對于一個高收入者來說可能微不足道,但對于一個低收入家庭來說,可能就是幾天的菜錢。
它代表的是一種選擇權,一種讓每個人都能以可負擔的方式出行的權利。
在效率至上的敘事里,我們談論速度、談論便捷,卻往往忘了,可負擔性本身就是一個必須被正視的社會議題。
即便在交通網絡已經高度發(fā)達的今天,傳統客運站依然在扮演著“兜底”的角色。
今年五一假期,鄭州某個客運站在單日的旅客發(fā)送量,竟然比去年同期還增加了15%。
這說明,在春運、黃金周這種極端高峰期,當高鐵和飛機運力飽和時,公路客運依然是疏導“潮汐”客流、保障整個交通系統韌性的重要力量。
如果完全任由市場自行出清,這些重要的社會價值很可能被一并犧牲掉。
這就提出了一個深刻的問題:對于這條維系著社會公平與韌性的“生命線”,它的未來,究竟應該由冰冷殘酷的市場法則來決定,還是應該由更具溫度的公共財政和社會責任來共同守護?
結語
客運站的解體,不是一場簡單的悲劇,它更像一面多棱鏡,折射出中國交通發(fā)展的驚人速度、社會階層的復雜分化,以及技術變革帶來的雙重效應。
我們正在告別的,只是一個特定形態(tài)的物理空間,是那個被高墻圍起來的、效率低下的大型建筑綜合體,而并非公路客運服務本身。它的核心功能正在被重組、被賦予新的形態(tài)。
從河南周口的掙扎,到吉林公主嶺客運站的多元化重生——那里的客運收入已經只占總收入的27%,物流和商業(yè)收入占了大頭,再到廣東的“無站”運營,客運的未來指向一個更混合、更貼近真實需求的模式。
它可能是一個城鄉(xiāng)快遞的集散點,一個服務特定人群的旅游中心,甚至是一個由政府補貼的,默默穿行在鄉(xiāng)間小路上的社會福利項目。這場深刻的重組,還遠沒有結束。
它的最終樣貌,不僅將定義下一代公路客運的形態(tài),也考驗著我們這個社會,如何在飛速追求效率的同時,守護住那些最基本、也最溫暖的連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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