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維是個聰明人。

至少在遇見諸葛亮之前，他是曹魏的天水郡參軍，二十七歲，吃著皇糧，算著升遷。倘若不是那場意外，他大概會在隴西某個小城終老，像無數(shù)小吏一樣，在史書上留個名字，或者連名字都不留。

建興六年春天，蜀軍來了。那位傳說中的諸葛丞相指名要見他。姜維本想連夜跑路，卻被母親一句“蜀人待你如何”問住了。他去見諸葛亮?xí)r帶著赴死之心，卻見對方搖著羽扇說：“我等你很久了?！?/p>

后來姜維總想，若是那天跑了，歷史會不會不一樣？

二

諸葛亮教他兵法，像把絕世寶劍交給一個書生。姜維學(xué)得認真，白天練陣型，夜晚讀《吳起》。有時候丞相會咳嗽著指點他：“伯約，你太急了?！?/p>

確實急。他二十七歲才遇見明主，像遲開的曇花，總想一夜綻放。

建興十二年，五丈原的秋風(fēng)吹熄了那盞千古明燈。諸葛亮留給他的不只是兵法，還有一句“繼吾之志”和一副爛攤子。那時蜀中已無五虎上將，朝堂上坐著個樂不思蜀的皇帝，還有個整天勸他別打仗的費祎。

費祎說：“我們比丞相差遠了，能守成就好?！?br/>姜維答：“正因為不如丞相，才要更努力?！?/p>

三

九伐中原是個笑話。

至少很多人這么覺得。朝中大臣說他窮兵黷武，敵人笑他不自量力。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出祁山，都像在完成一個約定。

最接近成功的是洮西大捷，斬敵數(shù)萬，差點收復(fù)涼州。捷報傳到成都，劉禪說：“大將軍辛苦了?！比缓罄^續(xù)聽他的曲子。

后來鄧艾偷渡陰平，成都城門大開時，姜維還在劍閣和鐘會對峙。消息傳來那夜，他對著西北方向磕了三個頭——那是五丈原的方向。

四

有個細節(jié)很動人。

蜀漢滅亡后，姜維策劃復(fù)國。他給劉禪的密信里寫：“愿陛下忍數(shù)日之辱?！蹦菚r他六十歲，手握最后一點兵權(quán)，完全可以投降求榮。

可他偏要當(dāng)個“笨人”。

鐘會問他為何不降，他說：“今日降，明日降，天下終歸何人？”這句話本該是劉禪問的，皇帝不問，大將軍來問。

五

姜維死后，人們在他住所找到一封給母親未寄出的信：“兒今事蜀，如舟行逆水。雖知難進，不敢不勉?！?/p>

我常想，倘若諸葛亮多活十年，倘若劉禪有劉備一半志氣，倘若譙周這樣的大臣少幾個……可惜歷史沒有倘若。

但轉(zhuǎn)念一想，正是這些“倘若”都不成立，才顯得姜維可貴。明知道船要沉了，還拼命劃槳的人，不是傻，是相信海里應(yīng)該有這么一艘船。

九伐中原確實沒改變結(jié)局，卻讓蜀漢這艘船沉得格外緩慢，緩慢到足夠讓后世記?。涸瓉碚嬗羞@樣的人，把不可能的事，當(dāng)作必生的使命。

就像夜空里最晚熄滅的那顆星，它改變不了黑夜，卻讓夜行的人相信，天總是要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