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楚驚瀾還是回來了。
見我竟還未歇息，他眉頭微蹙：“這么晚了，怎么還不安寢？”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間的哽咽，聲音卻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楚驚瀾，我們回京吧，現(xiàn)在就走。”
他神色驟然一凜：“是因為婉兒？你就如此容不下她？”
“是?！蔽姨а?，毫不避讓地直視他，目光灼灼，“我不該容不下嗎？”
他避開了我的目光，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夜深露重，城門已閉，車馬難行。明日一早，我親自護送你回府。”
“我現(xiàn)在就要走！”
我猛地站起身，聲音拔高，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我的固執(zhí)顯然激怒了他。
他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好！既然你執(zhí)意如此，那便現(xiàn)在走！”
他利落地喚來親衛(wèi)吩咐備車，全程緊繃著臉，未再看我一眼。
然而，我們剛走到門口，卻被一陣喧嘩攔住。
只見幾個穿著體面、像是官家家仆模樣的人圍住了林婉兒，言辭激烈：
“林姑娘，您深夜滯留在此，與楚將軍同行同止，可知這于禮不合？”
“我家夫人命我等來問個明白，您與楚將軍究竟是何關(guān)系？莫非真如外界所言，欲行那插足之事？”
“楚將軍已與郡主成親，您此舉，將安樂郡主置于何地？”
林婉兒被圍在中間，身形搖搖欲墜。
下一秒，我身邊的身影動了。
楚驚年毫不猶豫地松開了原本握在手中的馬鞭，大步流星地沖入人群。
他將林婉兒牢牢護在身后，聲音沉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林姑娘是本將故交，今日之事乃偶遇，她清清白白。任何毀謗朝廷將領(lǐng)與良家女子清譽者，休怪本將軍法處置！”
而在眾人的注視下，楚驚瀾竟直接扶住幾乎軟倒的林婉兒，將她護送上原本準備與我同回的馬車，隨后自己也翻身而上。
“回京！”他沉聲命令。
車夫一揮馬鞭，馬車啟動，絕塵而去，將我棄于身后。
我獨自站在深夜寒冷的山風(fēng)中，看著那輛馬車的燈籠光芒消失在蜿蜒的山道盡頭。
許久，我才扯出一抹極淡、極苦澀的笑。
看啊，鹿啾，他甚至連多一瞬的猶豫都沒有。
“云袖?！蔽议_口，聲音平靜得可怕。
“郡主?！痹菩渖锨?，眼中滿是心疼與憤慨。
“去套我們自己的車駕。”
“郡主，我們……”
“回府。”我打斷她，轉(zhuǎn)身，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自己的馬車。

回到鹿府不過半日，流言已如野火般燒遍了京城。
“聽說了嗎？楚將軍為了那林氏孤女，將懷有身孕的安樂郡主獨自棄于京郊別苑，深夜攜美同歸！”
“當(dāng)真？那林姑娘看著弱不禁風(fēng)，竟有如此手段？”
“紅顏禍水啊！只是可憐了郡主……”
楚老夫人親自登門，她并未替兒子辯解，只是拉著我母親的手，滿是愧疚：“是我教子無方，讓啾啾受此大辱……驚瀾他已跪了一夜的祠堂，府中定會給她一個交代?！?br/>我坐在下首，手中捧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茶，仿佛他們議論的是與我不相干的人。
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些竊竊私語中的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針，反復(fù)刺扎著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直到我的貼身侍衛(wèi)悄然遞上一卷畫軸，低聲道：“郡主，市井間流傳此物?！?br/>我緩緩展開。
畫中，是年少時的楚驚瀾與林婉兒，在開滿梨花的小院里，他正將一朵梨花簪于她鬢邊。
兩人相視而笑，眉眼溫柔。
畫角一行小字：梨花院落，年年如舊。
原來，他們擁有一個我從未觸及、也永遠無法融入的“年年如舊”。
我強求來的婚姻，在這一刻，顯得如此可笑又可悲。
我沒再理會前廳的紛擾，徑直回了自己的院落。
傍晚時分，楚驚瀾還是來了。
眉宇間帶著疲憊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啾啾?！彼驹陂T口，聲音低沉。
我沒應(yīng)聲，只是走到窗邊，打開了臨街的窗戶。
外面恰好有賣唱女經(jīng)過，咿咿呀呀地唱著時下最新的曲子，詞中隱晦地提及“將軍”、“寒夜”、“美人淚”。
楚驚年的眉頭瞬間鎖緊，上前一步欲關(guān)窗：“無謂的靡靡之音，何必污耳?！?br/>我輕輕抬手，用團扇擋住了他的動作：“我倒覺得，這詞寫得頗為寫實，動人心魄?！?br/>“市井流言，我已派人肅清。”他語氣生硬，帶著武將慣有的不容置疑。
“那流言的源頭呢？”我抬眼，目光平靜地看向他，“你準備如何處置你的林姑娘？”
他避開了我的目光，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婉兒……她名聲已損，我會在京中為她尋一處妥善宅院安置，保她余生無憂?！?br/>“安置？”我輕笑出聲，笑聲里帶著冰碴，“看來《戶婚律》中‘停妻再娶’、‘寵妾滅妻’的條款，也要分人而論了？”
楚驚年臉色驟然陰沉，語氣帶上了訓(xùn)誡式的壓迫：“鹿啾，你貴為郡主，當(dāng)知何為容人之量，莫要失了體統(tǒng)！”
看著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維護與不耐，我心間最后一絲微弱的火苗，也徹底熄滅了。
許久，我才聽到自己沙啞而平靜的聲音：
“好，我知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