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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紙飛機》中人物的死亡，感悟“愈炸愈強”的抗戰(zhàn)精神

文/張蓓

今年，為了紀(jì)念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80周年，涌現(xiàn)出很多與此相關(guān)的藝術(shù)作品。它們將活在當(dāng)下的你我拉回到那些年的艱難歲月中，讓我們在回憶過去的血淚史和光榮史中獲得心靈的洗滌。

作為一名資深教育工作者，我在思考如何對青少年進行愛國主義教育時，常常會陷入困惑，覺得頗為棘手。棘手的原因，是因為愛國主義是個宏大的主題，它離青少年的生活有很遠(yuǎn)的距離，讓他們難以感同身受，客觀地在認(rèn)知上產(chǎn)生了巨大溝壑。所以，當(dāng)抗戰(zhàn)題材作品層出不窮地出現(xiàn)時，總給人一種隔著一層玻璃的感覺：雖然我們敬仰抗戰(zhàn)英雄的偉大，惋惜他們的為國犧牲，但英雄們卻離撥動我們心弦少了點什么。而當(dāng)我讀到《紙飛機》這部作品時，我終于體會到抗戰(zhàn)精神的偉大，也同時體會到那層玻璃是什么——將英雄們還原成人，而不是當(dāng)作神一般敬仰，故事才能真正打動我們。

我不是“歌頌式評論”的擁躉，也不是每寫書評就必將作品吹捧上天的作者。因此，在我展開評論之前，我必須給大家解釋為何在看完《紙飛機》之后，能給予這部作品如此高的評價。簡而言之就是，《紙飛機》讓我體會到平凡人如何偉大這一命題。正是對平凡人的經(jīng)歷產(chǎn)生了共鳴，才讓我理解了80多年前“愈炸愈強”這個口號的悲壯和堅定，才明白踐行這句口號精神的每一個人的偉大——哪怕他只是彼時的一個平凡的普通人。

具體到作品，我是在讀到書中一個又一個在重慶大轟炸中逝去的人時，才深刻地領(lǐng)悟了抗戰(zhàn)精神。這是作者左昡在宏大敘事題材下的精心安排，是《紙飛機》這部作品之所以成功撥人心弦的秘訣。

看過和《紙飛機》相關(guān)的一些評論，大多是從“紙飛機”的意象聊起。是的，重慶從1938年開始就經(jīng)受著日本侵略者持續(xù)不斷的空襲，日本轟炸機無時無刻不在威脅著當(dāng)時重慶人的生命。所以，“紙飛機”這個意象貫穿整部作品是作者為所有讀者明示的線索。它也引領(lǐng)著我的閱讀，讓我在作品每一次提到“紙飛機”時，都會思考大轟炸對重慶的傷害和重慶人奮勇反擊的意義。

但是，今天我卻想“宕開一筆”，離開這個明示的線索，講講我在閱讀時一層一層被牽動心弦，乃至在作品的最后得以身心升華的另一個閱讀體會，那就是在大轟炸時期去世的人們。

作品的第一次人物死亡是“鄰居”趙家阿姨和趙家弟弟，當(dāng)時我并沒有代入多少感情。因為在人物死亡之前，作者僅讓他們出場了寥寥數(shù)筆。在曙光巷眾人乘涼的群像中，作者寫道——

媽媽忙著和趙家阿姨說話，趙家弟弟和往常一樣，黏著他媽媽，也湊在一起。

等到文中再次提到趙家阿姨和趙家弟弟，是另一位鄰居劉爺爺說的：趙家阿姨和趙家弟弟被日本飛機炸死在牛角沱了。

我想并不是自己冷酷無情，而是在作者精心的設(shè)計之下，這一次死亡的描寫與讀者之間是疏離的。就像我們常常在新聞中看到的某次事故有人身亡一樣，雖然惋惜，但卻因為身故者和自己沒有交集所以并不會太動情。因此，為他們的死亡而痛苦傷心的，是那些與他們親近的人。

雖然趙家阿姨和趙家弟弟的去世作者并沒有過多描寫，卻為他們的親人趙家叔叔留下了精彩的一幕——

趙家叔叔瘦了。他拉著一輛板板車，車上堆著些大小包袱，還躺著趙家奶奶。奶奶在車上“嘔——嘔——”地喚著，許久許久才漸漸散去。

從此，這一家人消失在故事中，再也沒有出現(xiàn)。而新的人家又搬進了曙光巷，新的人物繼續(xù)著這個故事，經(jīng)歷著未知的命運……

在第一組人物死亡之前，作者一直在為我們描述一個平常而普通的重慶人家的故事——參加游園會、到市場買金魚……一家人，男主外女主內(nèi)維持著家庭的運轉(zhuǎn)，孩子們或乖巧或調(diào)皮，平平淡淡地生活著?？稍谔囟ǖ膽?zhàn)爭年代，這種平常生活卻是一種奢望。這句話是作為讀者的我讀完之后才發(fā)出的感慨，是作者用平常生活的畫面和隨時會因為轟炸而死亡的情節(jié)這樣強烈的對比帶給讀者的。當(dāng)讀者感受到平常生活的難能可貴時，這些鋪墊就為接下來“愈戰(zhàn)愈強”的重慶人的抗戰(zhàn)精神埋下了伏筆。

雖然，我并未為趙家流下一滴淚，但內(nèi)心已被“戰(zhàn)爭陰云”籠罩。日本轟炸機隨時隨地會出現(xiàn)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死亡意味著分離，而分離也可能意味著死亡。所以，當(dāng)趙家家破人亡之后，曙光巷的人們開始了逃亡。主角一家為了躲飛機決定躲到鄉(xiāng)下外婆家，但作者在此處安排主角一家采取了分頭行動。我心里“咯噔”一下，似乎在自己的潛意識中，已經(jīng)看到了被分離留在重慶城討生活的哥哥和爸爸走在了死亡的路上。

所以，這段鄉(xiāng)下躲飛機的情節(jié)我一直提著心在閱讀，總是覺得在翻頁的下一刻，作者就將向我們宣布哥哥和爸爸的死亡信息?？勺髡邊s并未如此安排。在很大一段提心吊膽的分離之后，一家人又重新在曙光巷團聚了。

我舒了一口氣之后想：是呀，逃避不是辦法，日本人的轟炸并不會因為我們的退讓而停止。所以，我們需要和侵略者正面抵抗，只有這樣，才能迎來曙光，取得最后的勝利。

當(dāng)然，此時故事中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戰(zhàn)爭何時結(jié)束，更遑論勝利。那曙光巷的眾人該如何抗?fàn)幠兀繒刑岬搅饲鄩涯陚儏④?，但并沒有將其作為主要情節(jié)來描寫。因為作者想表達(dá)的是，普通人家是如何頑強抗?fàn)幍摹Ｋ?，?dāng)故事進入第二章時，抗日聲音出現(xiàn)了——他們由全城上演的話劇帶領(lǐng)人物們喊出：眾志成城，全民抗敵！

我非常贊賞如此寫法，因為我認(rèn)為民智要靠自我覺醒是很難的。所以，作者在第一章中充分描寫了大轟炸給重慶人民帶來的困惱、苦難之后，讓民眾這股樸素的恨和氣在第二章的先行者帶領(lǐng)下，變成了有凝聚力的大家共同抗戰(zhàn)的精神。此時，民眾不再是散沙一盤，有了共同抗敵的意識。正因有了取得最終勝利的群眾基礎(chǔ)，“愈炸愈強”的前提在此時已不再突兀。

然后，文中最讓人潸然淚下的死亡來臨了，主角的母親在大轟炸中不幸罹難。作者的筆墨無比溫柔地描寫了母親的離開——媽媽被炸彈吃掉了。

當(dāng)我看到這句話時淚涌而出，此時全書已過半。那個帶著主角一家躲飛機、那個大聲叫著自己兒子名字“楊柏明——楊柏明——”的媽媽也死了，同樣死于大轟炸。

我曾經(jīng)以為這個故事里媽媽不會死亡，我以為她象征著希望，象征著我們?nèi)〉脛倮木裰巍５髡邊s“殘忍”地把她寫死了。等我的情緒稍微恢復(fù)，我不得不承認(rèn)這一次的死亡設(shè)計是非常精妙的。

媽媽的死亡讓讀者幡然醒悟，這不是我們已經(jīng)很熟悉了的現(xiàn)代爽文。故事中的人物雖然是虛構(gòu)的，但故事的場景和故事人物原型，都是曾經(jīng)活生生地生活在重慶這座城的真實民眾。他們沒有開掛的“金手指”，沒有“翻云覆雨”的主角光環(huán)，他們就是在大轟炸時代里普普通通求生的民眾。

更讓人無法接受的痛苦是，媽媽去世了的描寫是和“后媽”一起出現(xiàn)的。在最初的憤怒（憤怒作者為主角安排這樣的人生）之后，我只能無可奈何地承認(rèn)，這樣的情節(jié)才是最真實的生活。逝者已逝，生者還得活下去。當(dāng)主角別別扭扭地對著后媽喊出了“媽”之后，我對“愈炸愈強”的抗戰(zhàn)精神頓悟了。

“愈炸愈強”是什么？不是所有人都放下生活去正面戰(zhàn)場流血犧牲。我們需要有這樣的勇士英雄，但我們更需要“打不垮”的意志——侵略者的飛機剛走，人們就回到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家開始拾掇，繼續(xù)過日子；大轟炸讓民眾家破人亡，那我們就“湊”出新的家庭，接著活下去……你就炸吧！死亡的威脅不僅沒有讓這座城里的百姓屈服，反而愈加讓民眾團結(jié)?！坝ㄓ鷱姟本褪牵何覀冾B強地活下去，頑強活下去的同時，我們還要支持前線打勝仗，因為我們無比堅信只要大多數(shù)人好好地活著，總有一天勝利會來臨！這就是我從《紙飛機》這部作品中悟出的道理。

故事的尾聲，那個讓我們從一開始就提心吊膽的哥哥楊柏明最終也死在了大轟炸。這是一個普通人在即將看到曙光之前的死亡。這既是普通人命運的真實寫照，又是普通人最后一次被命運操縱的象征之死。

作品的最后這樣寫道——

1943年8月23日

日軍最后一次轟炸重慶近郊。

這個日子，離日軍投降還有兩年！“愈炸愈強”的民眾們，我們的戰(zhàn)略反攻從這一天開始了！

作者簡介：張蓓，重慶市新聞媒體作協(xié)會員、重慶市十佳讀書人、重慶市首屆閱讀推廣大使、蘇州電臺讀書節(jié)目特邀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