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姝啊，你都三十好幾了，怎么還不找個人嫁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掙錢，掙再多有什么用，連個給你花的人都沒有。我看你就是個天生的勞碌命，專門給你爸媽弟弟當牛做馬的！”

大舅媽張秀梅夾了一筷子油亮的紅燒肉，嘴里一邊嚼著，一邊發(fā)出含混不清的嗤笑。滿桌的親戚瞬間安靜下來，目光齊刷刷地落在我臉上，有同情，有看戲，更多的，是理所當然的麻木。

我爸陳建國埋著頭，假裝沒聽見，我媽王桂蘭則尷尬地笑了笑，輕輕推了張秀梅一下：“大過年的，說這個干啥?！?/p>

我看著眼前這桌豐盛的年夜飯，每一道菜，都是我轉賬的錢買的。我什么都沒說，只是默默地端起面前的酒杯，將那辛辣的白酒一飲而盡。

喉嚨里火燒火燎，可我的心，卻在那一刻徹底冷了下去。而這一切，都從我大學畢業(yè)那年，拿到第一筆工資開始。

我跟你們講，人有時候真的不能太懂事。因為太懂事，就會被當成理所當然。

我憋著一股勁，拼了命地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學。畢業(yè)后，我進了金融行業(yè)，這行苦，是真的苦，加班到后半夜是家常便飯，但我掙得多。我拿到第一個月一萬塊工資的時候，激動得一晚上沒睡著，第二天就給家里打了五千。

我媽王桂蘭在電話里樂開了花，一個勁兒地夸我：“到底是我女兒，有出息！比你那不爭氣的弟弟強多了！”

從那天起，我人生的悲劇就拉開了序幕。

這一萬五是什么概念？是我在北京租著一個二十平米的開間，每天擠一個半小時地鐵，中午只敢吃十五塊錢的盒飯，省吃儉用攢下來的血汗錢。

而這筆錢到了家里，就變成了我爸的高檔保健品，我媽的新款智能手機和名牌絲巾，以及我弟陳浩宇三天兩頭換的女朋友和他那輛三十多萬的SUV。

他一個在事業(yè)單位拿三千塊死工資的人，憑什么開那么好的車？憑我這個“有出息”的姐姐。首付是我出的，每個月的車貸、油費、保險，我媽都會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氣告訴我：“靜姝，你弟該還車貸了，你打點錢過來?！?/p>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傳來我媽低低的哭泣聲：“陳靜姝，你翅膀硬了是吧？開始嫌棄我們是累贅了？我和你爸白養(yǎng)你這么大了！為了供你上大學，你爸當年大夏天在工地上差點中暑暈過去，你都忘了？你弟弟是你唯一的親弟弟，你不幫他誰幫他？你是不是想逼死我們?。　?/p>

一頂“不孝”的大帽子扣下來，壓得我喘不過氣。我聽著電話里母親的哭訴，父親在旁邊壓抑的咳嗽聲，最后還是妥協(xié)了。我掛了電話，默默地把錢轉了過去，然后一個人坐在冰冷的出租屋里，哭得泣不成聲。

人心就是這樣，一旦習慣了索取，就會覺得一切都是天經(jīng)地義。在他們眼里，我不是女兒，不是姐姐，我只是一個會走路的錢包，一張每月會自動續(xù)費的銀行卡。

大舅媽張秀梅一直都有些瞧不上我們家，偏偏她兒子跟我同歲，早早結了婚，現(xiàn)在孩子都會打醬油了。所以每年過年，她最喜歡的話題就是我。

“靜姝啊，不是我說你，”她用筷子指了指我，“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你看你，掙那么多錢，黑眼圈都掉地上了，皮膚也糙了。在我們老家，你這年紀孩子都能上小學了，再拖下去，好的都被人挑走了，只能找二婚的了！”

一桌子人跟著附和。

“浩宇都快結婚了，你這當姐姐的還單著，像什么話?！?/p>

我媽王桂蘭臉上掛不住，只能拿我弟弟出來擋槍：“哎呀，快了快了，我們家浩宇這不是談著嘛，等浩宇結了婚，就該她了?！?/p>

這話說的，好像我的人生就是給我弟當墊腳石的。

我以為，他至少會說一句“姐，辛苦你了”。哪怕只有一句，我心里也能好受點。

可他頭都沒抬，劃拉著手機屏幕，漫不經(jīng)心地說：“還行吧，反正又不用我還?！?/p>

“反正又不用我還?！?/p>

然后，就有了大舅媽那句“天生的勞碌命”。

那一刻，我突然就想通了。我笑了笑，沒再說話，繼續(xù)吃飯。他們可能覺得我被說得沒脾氣了，一個個臉上都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年夜飯結束后，我像往常一樣，在親戚們羨慕的眼光中，開著我那輛開了八年的二手小破車，離開了那個所謂的“家”。

一個是給我媽的，每月一號，一萬五千元，備注“生活費”。

一個是給我弟的，每月十五號，五千二百元，備注“車貸”。

還有一個是我爸的，每月二十號，兩千元，備注“醫(yī)藥費”。

我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站在窗前看著北京的萬家燈火。從今天起，陳靜姝，你只為你自己活。

第一個月，風平浪靜。

可能是因為過年我給了他們一個大紅包，手頭還寬裕。一號那天，我媽沒收到一萬五，也沒打電話來問。估計是以為我忙忘了，或者覺得紅包的錢還能撐一陣子。

那一個月，是我工作以來最舒心的一個月。我不再計算著給家里打錢，第一次給自己買了一套上千塊的護膚品，周末不再加班，而是去報了個瑜伽班，還約了朋友去聽音樂會。

我發(fā)現(xiàn)，當那一萬五千塊的“親情稅”不用再交的時候，我的生活質(zhì)量發(fā)生了質(zhì)的飛躍。我甚至有閑錢開始規(guī)劃一次長途旅行了。

月底的時候，我媽終于來電話了。

“還行，媽，有事嗎？”我平靜地問。

“那個……這個月的生活費，你是不是忘了打了？”她終于問出了口。

“哦，那個啊，”我頓了一下，說出了我排練了無數(shù)遍的話，“媽，我最近手頭有點緊，公司效益不好，可能要降薪。這個月開始，生活費可能給不了那么多了?！?/p>

電話那頭立刻就炸了：“什么？降薪？怎么會這樣！那你弟弟的車貸怎么辦？我跟你爸下個月還說好要去海南旅游的，機票都看好了！”

你看，她關心的從來不是我工作順不順利，會不會被裁員，她只關心她的旅游和她兒子的車貸。

我心里冷笑，嘴上卻依舊平靜：“車貸讓他自己想辦法吧，他也是成年人了。旅游的事，就先放一放吧。我這邊壓力也很大?！?/p>

“媽，錢沒有了，真的沒有了。就這樣吧，我還要開會。”說完，我沒等她再罵，直接掛了電話。

我知道，這只是個開始。暴風雨，還在后頭。

第二個月，他們徹底傻了。

我看著那些惡毒的文字，內(nèi)心毫無波瀾，甚至還去樓下給自己買了杯最貴的奶茶。

中旬，我弟的電話來了，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暴躁：“陳靜姝！你到底想干嘛？銀行給我打電話催車貸了！我的征信要是出了問題，你負得起責嗎？趕緊給我打錢！”

“我負不起責?！蔽业卣f，“車是你的，征信也是你的，憑什么我負責？陳浩宇，你二十六了，不是六歲，自己想辦法?！?/p>

“當初買車，是媽讓我給你出的錢，不是我主動要給你買?，F(xiàn)在我沒錢了，就這么簡單?！?/p>

“你沒錢？你騙鬼呢！你一個月掙多少我不知道？你不就是因為過年大舅媽說了你幾句，你心里不痛快嗎？你至于嗎？心眼怎么那么??！”

我真的被他這番話給氣笑了。原來在他們眼里，我只是在耍小脾氣。

說完，我直接拉黑了他的號碼。

真正的爆發(fā)，是在第二個月的月底。那天我正在公司加班，我爸陳建國給我打來了電話。他幾乎從不主動聯(lián)系我。

“靜姝……”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

“你……真的不給家里錢了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爸，我養(yǎng)了你們十年，養(yǎng)了弟弟十年。我的青春，我的積蓄，都花在這個家上了。我得到了什么？年夜飯上，當著所有親戚的面，他們像笑話一樣笑話我，你們有誰替我說一句話嗎？”我的聲音有些哽咽，但更多的是失望。

“那……那是你大舅媽亂說話，你別往心里去。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我爸嘆了口氣，說：“浩宇把車給賣了，虧了十幾萬。你媽天天在家哭，說沒錢花，小姐妹約她出去她都不敢去。家里已經(jīng)……亂成一團了?！?/p>

聽到弟弟賣車的消息，我心里竟然沒有一絲快感，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

“爸，亂著亂著，就習慣了?！蔽覓炝穗娫?。

他們沒有提前通知，直接找到了我公司樓下。看到他們倆風塵仆仆又面帶怒氣的樣子，我一點也不意外。

我把他們帶到樓下的咖啡館。我媽一坐下就開始哭：“靜姝，我的女兒啊，你怎么變得這么鐵石心腸?。∧阏婢涂粗覀兯阑畈还芰藛?？你弟弟工作都快丟了，天天被人催債，車也賣了，你開心了？”

陳浩宇則黑著臉，一言不發(fā)，像一尊來討債的瘟神。

“這是什么？”我媽止住哭聲，疑惑地問。

“這是從我工作第一天起，給家里的每一筆轉賬記錄。時間，金額，用途，我都標明了。”我平靜地說，“十年，一共是一百三十七萬六千八百塊?！?/p>

他們倆都愣住了，看著那份長長的清單，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我……”我媽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陳浩宇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拿起那份清單，手都在抖。

“一百三十七萬，就算是我還了你們的養(yǎng)育之恩，夠不夠？”我看著他們，眼神無比堅定，“從今往后，我不會再給家里一分錢。不是耍脾氣，也不是心眼小，是我的人生，也該為自己活一次了?！?/p>

說完，我站起身，買了單，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館。背后，是我媽撕心裂肺的叫喊和陳浩宇頹然坐倒的身影。

后來的事，都是我爸零零碎碎告訴我的。我媽大病了一場，再也不敢跟人攀比了。陳浩宇賣車后，用剩下的錢還了些信用卡，但由奢入儉難，他換了工作，開始跑銷售，每天累得像條狗，才明白掙錢的不易。大舅媽再也沒敢在我家提我的事，據(jù)說還被我舅舅罵了一頓。

這個家，在經(jīng)歷了一場巨大的陣痛后，終于開始學著自己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