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顧 春 王 玨

圖①：劇團送戲進校園。 圖②：劇團送戲下鄉(xiāng)。 圖③：《我的臺州亂彈——經(jīng)典折子戲專場》在國家大劇院演出劇照。 圖④：臺州亂彈《我的芳林村》在國家大劇院演出劇照。 以上圖片均為浙江臺州亂彈劇團提供

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提出，“激發(fā)全民族文化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活力，繁榮發(fā)展社會主義文化?！苯陙恚凑丈罨幕w制機制改革部署，許多文藝院團增強責任感、使命感，發(fā)揮主動性、創(chuàng)造性，從困境中奮起，在逆境中突圍，完善院團建設發(fā)展機制，增強發(fā)展動力和活力，煥發(fā)新的生機。為大力繁榮文化事業(yè)，加快發(fā)展文化產(chǎn)業(yè)，從本期開始，我們將刊登系列報道，關注各地深化文化體制機制改革的典型，反映他們如何抓住時代機遇、激發(fā)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活力，蹚出改革突圍之路。

——編 者

9月8日，國家大劇院內掌聲陣陣。由浙江臺州亂彈劇團演出的3出折子戲在此上演。跌宕起伏的劇情、張力十足的表演，受到了觀眾的熱烈追捧?！暗谝淮慰磁_州亂彈，沒想到演出如此引人入勝，看得人心潮澎湃!”演出結束，戲迷張巧巧難抑激動。

有近400年歷史的臺州亂彈，是浙江臺州一種具有地方特色的傳統(tǒng)戲曲劇種，2006年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名錄。

臺州亂彈曾停滯了將近30年，直至2005年涅槃重生。如今，浙江臺州亂彈劇團10年內五登國家大劇院。劇團現(xiàn)已復排17本大戲和30多出折子戲，年平均演出350多場，累計受眾已超過300萬人次。

從一度瀕危到好戲連臺，這個地方小劇種院團是如何做到的？

民辦公助，以情留人

“臺州亂彈，是浙江‘四大亂彈’現(xiàn)今唯一保留‘亂彈’命名的劇種，也是臺州唯一地方劇種?！闭f起臺州亂彈，浙江臺州亂彈劇團團長尚文波既驕傲又感慨，“這個古老的藝術瑰寶曾瀕臨絕境?！?/p>

上世紀80年代中期，演出市場不景氣，老亂彈劇團停演，演員們紛紛出走?！拔乙彩悄菚弘x開劇團的，困難所迫，到了一家企業(yè)工作?！闭憬_州亂彈劇團作曲、省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朱冬康回憶。

轉機發(fā)生在2005年，這一年，在臺州市委市政府的倡導下，臺州亂彈重新組建了劇團。

重組的臺州亂彈劇團，采取“民辦公助”的方式——由臺州市、椒江區(qū)兩級政府部門，以及3家地方企業(yè)各投入20萬元，合計100萬元作為劇團運營的經(jīng)費。

“原本以為，這輩子都沒法再聽到亂彈了?！碑斈辏於翟趫蠹埳峡吹絼F重組的消息，“絕處逢生!我打心眼里感到高興!”

然而，重新起步的劇團并非一帆風順。

“太久沒演，老藝人們已經(jīng)演不了了。劇團就去外地藝校招募年輕演員，從頭培養(yǎng)。”尚文波說，臺州亂彈與金華婺劇曾同屬“亂彈”，當時劇團團長許定龍去到金華武義的蘭香藝術學校，挑中了30名學生作為劇團的班底，劇團如今的當家花旦、一級演員鮑陳熱就是其中之一。

“求生存是我們的首要問題?！?009年底，尚文波出任劇團團長，首先擺在他面前的就是人才流失的問題。

“新一代臺州亂彈的演員們，大多是從婺劇學校里挑來的。他們在臺州待個幾年，遇到機會，或回金華當?shù)氐逆膭F，或干脆轉行?！鄙形牟o奈地說。

如何留住人才？“以情留人”的文藝院團管理模式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首先就是要讓團員減少生活成本?！鄙形牟ㄓH自幫團員說媒，讓其安心在臺州成家立業(yè)；有房才能安家落戶，尚文波自掏腰包幫年輕人墊付購房首付款；團員的孩子上學難，他出面跟學校談……用心用情，讓青年演員安心在臺州扎下根來。

2012年，劇團正式更名為浙江臺州亂彈劇團。政府每年通過購買公益演出、支持精品創(chuàng)作等方式，為劇團創(chuàng)造良好的演出市場，也推動了劇團藝術價值與社會效益的提升。

錯位發(fā)展，煥發(fā)新生

2008年3月，朱冬康重回臺州亂彈劇團。

“臺州亂彈有好多曲牌，是其他地方戲曲沒有的，這就是個性。因此，我回團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規(guī)范臺州亂彈的曲牌與道白，保護傳承好臺州亂彈的‘原汁原味’。”朱冬康說，“我們盡可能融入了臺州民間小調，突出地域音樂文化的特征，道白則統(tǒng)一以臺州官話為標準?！?/p>

在朱冬康等亂彈老藝人的帶領下，劇團先后挖掘整理了120多本劇本、300多個曲譜，錄制了126段唱段、11本大戲，出版了6本常用曲牌集，并對遺存的道具、服飾、劇本、曲本、手抄本等原始資料進行了存檔和展示。臺州亂彈的辨識度越來越高。

2015年的央視羊年春晚，劇團的文武小生朱鋒在戲曲節(jié)目《梨園芳華》中，給全國觀眾表演了他的“絕活”——翎子功?！芭_州亂彈讓全國人民感受到了來自臺州地方劇種的魅力?！痹谏形牟ㄑ劾?，這是臺州亂彈煥發(fā)生機的一個轉折點，而另一個轉折點，則是創(chuàng)排了精品大戲《戚繼光》。

想要持續(xù)性發(fā)展，必須有優(yōu)質的原創(chuàng)劇目，這一直是全劇團的共識。

“經(jīng)過討論，我們最終選擇了戚繼光率領戚家軍在臺州抗倭的故事?！鄙形牟ǜ嬖V記者，圍繞臺州歷史，講述鐵血故事，既體現(xiàn)了民族英雄的家國情，又能彰顯臺州亂彈“文戲武做、武戲文唱”的劇種特色。

劇本寫出來，尚文波請來了編劇姜朝皋、導演韓劍英、燈光設計周正平等一批國內一流的藝術家，組成了主創(chuàng)團隊。

尚文波坦言，成功邀請到一流藝術家加盟，得益于民營劇團的屬性，能夠以市場化的合作方式進行運作，“只要有好的故事題材，一切皆有可能?！?/p>

質疑聲也有。“你們這樣一個小劇團，能把這出大戲排出來嗎？”當時劇團不到50人，但排這一出戲起碼得七八十人。嘗試過去別的劇團借人，屢屢碰壁后，尚文波開始到民間劇團招人，最終招來了20多人。

人齊了，本子也有了。尚文波帶著團隊，奮戰(zhàn)7個多月，終于把戲排了出來。2015年11月，《戚繼光》作為唯一地方瀕危劇種作品，躋身上海國際藝術節(jié)。2016年，劇團帶著《戚繼光》首次登上了國家大劇院的舞臺，受到了業(yè)內專家和戲曲愛好者的肯定。

這部大戲，讓劇團打出了知名度。劇團乘勝追擊，一鼓作氣，于2016年著手準備了第二部大戲——《我的大陳島》。

“大陳島墾荒精神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臺州人。”尚文波介紹，大戲再現(xiàn)了激情燃燒歲月中墾荒隊員們的感人故事，2019年4月《我的大陳島》首演，廣受好評。

2021年，《我的大陳島》在國家大劇院上演。尚文波記得，現(xiàn)場有不少上了年紀的觀眾感嘆于劇作的真實還原，“他們說看了演出很感動，那個年代的人就是這樣的?！?/p>

《我的大陳島》是一次以現(xiàn)實題材盤活傳統(tǒng)戲曲的成功嘗試。珠玉在前，2022年4月，劇團的第二部現(xiàn)代大戲《我的芳林村》在線上首演，同樣收獲了成功。

臺州亂彈將傳統(tǒng)戲曲與時代特質緊密結合，“越傳統(tǒng)也越現(xiàn)代”的演出，尤其得到年輕人的認可和喜愛。

尚文波說：“浙江省內戲劇強團林立，在傳統(tǒng)戲曲表演上，臺州亂彈與越劇、婺劇相比沒有優(yōu)勢。因此，我們把現(xiàn)代戲當作劇團的強項去打造，從而逐步實現(xiàn)彎道超車?！?/p>

扎根鄉(xiāng)土，綻放芳華

一路走來，扎根人民、扎根生活是浙江臺州亂彈劇團成長的“法寶”。鄉(xiāng)親們的喜歡，讓臺州亂彈擁有了新的生命力。在采訪中，主創(chuàng)們紛紛說：“基層的泥土，最芳香!”

“唱好臺州戲，演好臺州人。用臺州亂彈講好臺州故事，是我們的追求?！鄙形牟ㄕf，劇團一直致力于從基層挖掘優(yōu)質素材，進行藝術化呈現(xiàn)。每一出戲，都會邀請專家觀看、點評，根據(jù)專家建議不斷打磨改進。

這些年，浙江臺州亂彈劇團始終活躍在鄉(xiāng)村文藝舞臺上。劇團常態(tài)化開展文化惠民演出，每年送戲下鄉(xiāng)、進社區(qū)、進校園達百余場，足跡遍布臺州9個縣(市、區(qū))的900多個村居。

今年5月，鮑陳熱獲得第三十二屆中國戲劇梅花獎?！安还苁遣皇敲谴笸?，都要不斷深入基層，把優(yōu)秀的演出帶給百姓?！滨U陳熱告訴記者，“劇團里的演職人員大多是草根出身，非常接地氣。通過與群眾‘零距離’接觸，我們更加能夠了解基層觀眾的文化需求?！?/p>

汲取基層泥土的芬芳，才能讓戲曲的根扎得更深、更牢固。鮑陳熱說，鄉(xiāng)親們的眼睛是雪亮的，喜歡就會叫好。她的專場在基層演了不下30場，群眾的反應像一把尺子，不斷打磨她的表演精度。

一批青年演員正是在基層的大量演出中磨煉了舞臺表現(xiàn)力，增強了藝術感染力，也建立了與觀眾的情感紐帶。

“觀眾不僅是劇團的衣食父母，也是我們的藝術試金石?！鼻嗄暄輪T張振星主攻丑角，表演詼諧，收獲了大批粉絲。他也經(jīng)常在網(wǎng)上記錄自己的舞臺生活，關注者已有幾十萬。他說，他會努力讓更多的人了解臺州亂彈、愛上臺州亂彈。

浙江臺州亂彈劇團的“起死回生”之路，為破解地方戲傳承發(fā)展難題，提供了一個鮮活而寶貴的借鑒。

2023年，臺州市出臺了《關于支持浙江臺州亂彈劇團改革發(fā)展的若干政策》，從人才培養(yǎng)、市場扶持等方面入手，進一步提升和優(yōu)化了“民辦公助”的運營模式。

展望未來，尚文波信心十足。他說，有黨和政府的支持，有觀眾的喜愛，有演員的努力，臺州亂彈這朵地方戲小花一定會更加鮮艷、更加芬芳。

《 人民日報 》( 2025年10月26日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