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 江

從越南峴港驅(qū)車向南，40分鐘便能抵達會安，這是一座仿佛被時光遺忘的古鎮(zhèn)，1999年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會安沒有胡志明市的喧囂，沒有河內(nèi)的沉重，在秋盆河的波光中，像一卷褪了色的、被無數(shù)次修補過的絲綢畫卷。

會安小巷

醒目的漢字匾額
會安的歷史始于一條河與一片海。公元2世紀，這里是占婆王國的“大?？凇?，是占婆人在湄公河三角洲建立起來的重要海港，印度商船載著香料、佛經(jīng)與濕婆神像在此停泊，中國的青瓷與絲綢也順著季風(fēng)航線抵達這片灘涂。

16世紀大航海時代來了，葡萄牙、荷蘭和法國的商船相繼駛?cè)脒@片海灣，會安迎來多元文化的交融。到了17世紀，會安因秋盆河入?？诘牡乩韮?yōu)勢成為東南亞最繁華的港口之一。貿(mào)易的繁榮在這里刻下文化碰撞的印記，最醒目的莫過于那些門楣上斑駁的漢字匾額。

漫步老城區(qū)，幾乎每棟百年老宅的屋檐下都能看到方正的中文對聯(lián)，內(nèi)容多為“福祿壽喜”“和氣生財”。會安曾是華人下南洋的重要落腳點，福建、廣東商人在此建會館，供奉媽祖與關(guān)公。有趣的是，中國福建也有一座名為“會安”的村落，二者雖同名，卻隔著山河大海，各自書寫著不同的命運。

歷史的轉(zhuǎn)折總帶著幾分無奈。17世紀后，秋盆河泥沙淤積，巨輪難以靠岸，會安的港口地位逐漸被峴港取代。但商業(yè)的衰退反而讓會安逃過了現(xiàn)代化浪潮的沖刷。如今，那些融合了中越風(fēng)格的木構(gòu)老宅依然佇立，比如福建會館的琉璃飛檐、法式別墅的百葉窗與雕花鐵藝。

越南曾長期使用漢字，但自17世紀天主教傳教士用拉丁字母創(chuàng)制“國語字”后，漢字逐漸退出日常，曾經(jīng)的傳承記載出現(xiàn)斷層。走在會安街頭，漢字仿佛成了裝飾性符號，如一串密碼提醒人們這里曾是“漢文化圈的邊疆”。

載滿故事的秋盆河

暮色中打撈詩意
夕陽下，秋盆河被染成琥珀色，沿河的商鋪紛紛點亮綢制燈籠——圓的、菱形的、六角的，紅的、黃的、藍的，光影投在河面上，像是打翻了一盒胭脂。人們在石橋上拍照，本地少女喜著奧黛，騎著自行車從人群中輕盈穿過。奧黛是越南國服，形似中國旗袍：高開衩的絲綢長衫下配寬松長褲，行走時衣袂翻飛，宛如一朵移動的蓮花。

身著奧黛的會安女孩

會安的“靈魂地標”是廊橋（也稱橋寺）。木橋建于1593年，橋頭立著石猴與石犬的雕像，據(jù)說是為了鎮(zhèn)住傳說中的“水怪”。橋身不長，卻濃縮了東亞建筑的精華：朱漆木柱、青瓦屋頂，橋中央還有一座小佛龕，供奉著北方保護神。越南人稱之為“來遠橋”，取“遠客來聚”之意，楹聯(lián)“屹然砥柱中流立，由此云衢萬里通”氣勢恢宏。如今，它被印在2萬越南盾紙幣上。

如果廊橋是會安的眉眼，那密如蛛網(wǎng)的街巷便是它的血脈。巷窄處僅容兩人側(cè)身而過，兩側(cè)商鋪掛著絲綢長衫、漆器與木雕，空氣中浮著咖啡與魚露交織的香氣。迷路時誤入一家名為“Reaching Out”的茶館，庭院里的雞蛋花正落在石階上，驚醒了打盹的虎斑貓。

若要感受會安的煙火氣，定要去河畔夜市。攤位堆滿藤編燈籠、刺繡奧黛與漆器首飾，空氣里彌漫著魚露的咸鮮與香茅的辛辣。市場外的河畔，晚上會有放河燈的儀式。用芭蕉葉折成小船，放入蠟燭與鮮花，任其順流而下。

在燈籠作坊能深入感受會安的“手作靈魂”，古城東側(cè)的小巷里藏著幾家世傳的燈籠工坊。通常一盞燈籠需4天左右完成，工匠將竹篾彎成骨架，蒙上絲綢或宣紙，植物染料勾勒花鳥。老匠人邊扎燈籠邊感慨：“以前家家戶戶都掛燈籠，現(xiàn)在只有游客買了?！?/p>

越南米粉

一碗米粉的哲學(xué)
在會安，連食物都沾染了這座城的脾性——不張揚，卻余韻悠長。米粉是越南街頭常見的吃食，會安的尤為特別。湯底用牛骨與香料熬制數(shù)小時，卻清澈見底；米粉細細的，鋪上幾片薄薄的牛肉，撒一把薄荷葉與豆芽，再擠半顆青檸。入口時，湯的鮮、肉的嫩、草的香、酸的冽次第綻開，層次分明。本地人吃米粉時總配一碟辣椒醬，但會安的辣椒醬也不過分刺激，點到為止，這或許與越南人的性情有關(guān)。

會安的住宿如同小城氣質(zhì)，精致低調(diào)?？梢赃x擇種著九重葛的法式民宿庭院，老板娘每天早晨會端來滴漏咖啡與法棍。咖啡的苦澀被煉乳調(diào)和，法棍里夾著扎肉與腌蘿卜，一口咬下，酥脆與柔韌在口中交織。

除了米粉，會安的另一種代表食物是白玫瑰。這道看似清淡的小吃，其實做工繁復(fù)：用米漿蒸出薄如蟬翼的粉皮，裹入切碎的蝦仁與蔥花，擺成玫瑰的形狀，再淋上用魚骨熬制的清湯。白玫瑰的柔滑比起越南菜常見的酸辣更顯清淡，比較接近中國南方的口味，或許正是當年的福建移民帶來的味覺記憶。

若想體驗更地道的越南生活，可以租一輛自行車騎往城郊的田園。稻田間的土路上，戴斗笠的農(nóng)婦正彎腰插秧，水牛慢悠悠地甩著尾巴。偶爾遇見路邊茶攤，喝上一杯茉莉花茶，配一碟裹著椰絲的糯米糕，優(yōu)哉游哉。

白墻黃瓦的老屋、燈籠高懸的巷弄、穿奧黛的少女……會安的一切都帶著幾分中國江南的婉約，又混雜著些許法式的慵懶。但會安終究是會安，不屬于任何他鄉(xiāng)的影子，只有自己沉淀了千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