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劇《畫網(wǎng)巾先生》人物鮮活、主題鮮明、催人淚下，看完后感慨萬千，感受到了戲曲藝術的獨特表達。”

“通過《三打白骨精》認識了婺劇，現(xiàn)場太燃了，謝幕時兩千多名觀眾拍手叫好?！薄?/p>

10月16日至11月4日，第十四屆中國藝術節(jié)在重慶與四川兩地聯(lián)袂舉辦。婺劇《三打白骨精》、越劇《我的大觀園》、閩劇《畫網(wǎng)巾先生》等多部佳作在成都演出時一票難求，這些劇目吸引大批年輕人走進成都的劇場，觀眾中不乏專程跨城而來的年輕戲迷，他們在社交平臺上熱烈分享自己的觀劇體驗，以真實感受為傳統(tǒng)藝術“代言”。

傳統(tǒng)戲曲，正以愈發(fā)青春的語態(tài)與姿態(tài)，叩響年輕觀眾的心門。為何年輕人愿意專程赴蓉“追戲”？古老藝術又如何成功“圈粉”新一代？近日，紅星新聞記者對話多位前來成都觀演的年輕觀眾，探尋他們與傳統(tǒng)戲曲雙向奔赴的故事。

01

10月18日和19日，由陳麗君領銜主演的越劇《我的大觀園》在四川大劇院上演。劇院三層樓的大廳被繽紛多彩的鮮花裝點，宛若一座巨型花店。在一樓大堂的醒目位置，擺放著“星辰”（陳麗君粉絲名稱）贈送的999朵某知名品牌玫瑰，據(jù)知情者透露，這批玫瑰產(chǎn)自厄瓜多爾，價值不菲，需提前多日預訂方可達成。演出開始前，這束巨型玫瑰花成為全場焦點，吸引大量觀眾駐足合影。

《我的大觀園》演出前，四川大劇院擺滿了鮮花。

作為當今戲曲界的“頂流”，陳麗君甫一登場，便引來觀眾熱烈的掌聲，演出門票早在開演前就全部售罄，演員謝幕時，臺下觀眾舉著黃色的橫幅，大聲呼喊陳麗君的名字。

90后戲迷小冰來自越劇發(fā)源地浙江嵊州，與陳麗君是同鄉(xiāng)。她從小就喜歡越劇，“我出生在嵊州，越劇于我如同故鄉(xiāng)的山水，早已融入生命脈絡?！毙”f。小時候跟著長輩趕廟會看戲，那些婉轉的唱腔仿佛種在了心里?！瓣慃惥们啻夯谋磉_讓古老藝術煥發(fā)新生，讓我們這代人以更親切的方式接過了傳承的接力棒。

為了這次成都之行，小冰做足了攻略：參與線上搶票、規(guī)劃戲曲地標打卡路線。最讓她動容的，是在劇院偶遇一位成都本地老戲迷?！八吹轿覀冞@些年輕面孔時眼含淚光說‘戲曲的春天真的來了’。那一刻，我感受到藝術跨越代際的溫暖力量?！?/p>

跟著越劇的足跡，小冰發(fā)現(xiàn)了成都的另一種美：“在望江樓公園想象薛濤詩箋，在蜀繡博物館找尋戲服紋樣靈感，戲曲就像一把特別的鑰匙，幫我打開了深度體驗這座城市的文化密碼。”

《我的大觀園》演出前，觀眾在劇院拍照。

更讓小冰驚喜的是在全國戲迷的交流中產(chǎn)生的深刻共鳴?！拔液蛠碜匀珖鞯氐膽蛎詡兿嗉s成都的茶館復盤劇情，雖然成長環(huán)境不同，但我們都為《我的大觀園》中寶玉哭靈那個眼神心動?！?/p>

小冰說，她一共看了27場《我的大觀園》，每一場都有新的震撼。在她看來，這種“為一部戲奔赴一座城”的行為極具儀式感?！爱攽蚯蔀槁?lián)結志同道合者的精神坐標，地理距離反而凸顯了奔赴的儀式感?！?/p>

追戲不僅豐富了小冰的精神世界，更讓她掌握了新技能——學習拍攝剪輯，用短視頻記錄臺前幕后。展望未來，小冰計劃用vlog記錄“跟著戲曲去旅行”的見聞，“讓傳統(tǒng)藝術成為連接更多年輕人的彩虹橋”。正如她所說：“最好的支持，是讓經(jīng)典在我們手中煥發(fā)新生?！?/p>

《我的大觀園》演出前，小冰（左）和小陳（右）在劇院合影

和小冰一樣，來自福建的00后觀眾小陳在成都結識了來自全國各地的戲迷。素未謀面的一群人，因共同的熱愛迅速熟絡?！拔覀円黄鹆年慃惥某缓捅硌菁毠?jié)，那種瞬間產(chǎn)生的共鳴特別溫暖?！边@份情誼更從劇場延伸至城市角落，“我們甚至約著一起去看大熊貓‘花花’，打卡這座城市的地標景點。是戲曲，讓我們以這樣一種有趣的方式認識了彼此，也認識了成都。”

02

這次在成都舉行的第十四屆中國藝術節(jié)讓在成都上大學的阿垚過足了戲癮。她現(xiàn)場觀看了七臺大戲：昆劇全本《牡丹亭》、晉劇《莊周試妻》、京劇《陽明悟道》、川劇《夢回東坡》、婺劇《三打白骨精》、藏戲《金城公主》和閩劇《畫網(wǎng)巾先生》，其余劇目則通過網(wǎng)絡直播觀看?！霸诔啥季湍芗行蕾p這么多傳統(tǒng)戲曲的精華，真是太幸福了?！?/p>

其中，婺劇《三打白骨精》給她留下深刻印象：“這是我第一次看戲時完全沒碰手機，生怕錯過任何細節(jié)。劇場里各個年齡段的觀眾，連小朋友都看得津津有味。”

婺劇《三打白骨精》東安湖大劇院演出現(xiàn)場

阿垚與戲曲的緣分始于社交媒體。今年春節(jié)期間，他在短視頻平臺刷到成都市川劇研究院青年演員鄧方園演繹的《姚安殺妻》片段?！把輪T精湛的演技和有趣的劇情一下子吸引了我，我立刻去搜索了完整版，越看越喜歡?！眲≈校嚪綀@扮演的姚安欲殺害妻子張夢姐時，用表情展現(xiàn)了誆騙妻子時的諂媚與狠毒，兇狠的眼神和諂媚的笑容如變臉般自如切換。將妻子殺害后，姚安一句“死得其所”，令人發(fā)指。阿垚感慨：“原來戲曲人物可以這樣鮮活，演員演得太好了?！?/p>

川劇《白蛇傳》演出現(xiàn)場

真正讓阿垚“入坑”的，是今年春天在四川省川劇院觀看的全本《白蛇傳》?！艾F(xiàn)場看戲的感覺完全不同，那種魅力無法抗拒?！?/p>

在阿垚看來，很多人對川劇的認識還停留在變臉，但川劇的魅力遠不止于此?！啊栋咨邆鳌防镉米兡樥故厩榫w變化，《皮金滾燈》中的頂燈技巧，《白蛇傳》里的韋陀踢慧眼……這些技巧在現(xiàn)場觀看時極具視覺沖擊力?！?/p>

阿垚特別鐘情于川劇高腔：“尤其是自貢市川劇團‘資陽河’流派的唱腔，自帶一股麻辣味兒。配合后臺演員的幫腔，能把人的情緒一下子提到嗓子眼?！?/p>

阿垚（中）與川劇演員合影

如今，看川劇已成為阿垚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每個月至少看三場戲，除了成都本地的演出，還會專程前往自貢觀看川劇。阿垚不僅看戲，還熱衷于收集川劇文創(chuàng)產(chǎn)品，并自己動手制作物料?！霸趧鲇龅酵g觀眾，我們會互相交換物料，這種交流特別有趣?！?/p>

令人驚喜的是，阿垚正在備考川劇相關專業(yè)的研究生，希望未來能成為一名川劇編劇，這樣就可以和喜歡的川劇演員一起工作了。雖然很難，但阿垚想試試。

03

一臺好戲，不僅需要演員的精彩表演，觀眾的熱情捧場，更需要舞臺背后那雙“造夢”的手。來自安徽的95后小伙李晨，正是這樣一位為川劇舞臺注入新鮮血液的年輕造夢者。如今在成都市川劇研究院擔任舞美設計的他，用七年的時間，完成了一場從戲迷到從業(yè)者的轉換。

2017年，還在安徽老家讀大學的李晨，偶然觀看了成都市川劇研究院在安慶演出的《欲?？癯薄贰Ｄ菆鰞H以一桌二椅、黑幕為背景的演出，卻讓他感受到了“舞美設計的種子在心里萌發(fā)”。

“雖然舞臺極其簡潔，但演員的表演完全撐起了整個戲劇空間?！崩畛炕貞浀?，“或許正是這種‘留白’的藝術，讓我開始思考舞美設計的真諦：不是堆砌，而是為表演服務?！?/p>

川劇《柳蔭記》劇照

大學學習動畫專業(yè)的李晨，在畢業(yè)之際做出了讓同齡人有些意外的決定——考入成都市川劇研究院，從事宣傳工作。面對這個關乎人生方向的選擇，這個看似隨性的安徽小伙卻異常堅定：“沒有做什么權衡，就是從心，想離自己喜歡的戲曲行業(yè)更近一點。”

幸運的是，家人對他的選擇給予了充分的理解和支持?！盎蛟S正是這種寬松的成長環(huán)境，讓我更敢于追隨內心的聲音?！?/p>

在宣傳崗位上積累兩年后，李晨迎來了職業(yè)生涯的重要轉折。劇院大膽啟用年輕人，他先后參與了《西游·心途》《哪吒鬧學》等小戲的舞美設計，并在《花自飄零水自流》《紅樓之鳳》等作品中積累了實踐經(jīng)驗。

李晨（左）與陳巧茹合影

“劇院給了我們年輕人很多機會?！崩畛刻貏e感謝成都市川劇研究院常務副院長陳巧茹的信任，“她總是鼓勵我們‘不要怕，做對的事，會有人看見’，這句話給了我很大的勇氣。”

今年國慶節(jié)期間在成都上演的川劇《柳蔭記》，是李晨首次獨立擔任舞美設計的大幕戲。對于這個家喻戶曉的梁山伯與祝英臺愛情故事，他有著自己的理解：“舞美設計整體遵循傳統(tǒng)戲曲美學的留白與寫意，但在細節(jié)處暗藏玄機?！?/p>

李晨的舞臺設計處處體現(xiàn)著年輕人的巧思。在象征封建禮教的祝家莊場景中，他特意設計了一個比例夸張的屏風，營造壓迫感；窗格圖案選擇簡潔的框型，暗喻“牢籠”；而在英臺閨閣場景中，一瓶插花從《思兄》時的綠枝變?yōu)椤侗萍蕖窌r的枯枝，細膩呼應人物命運轉折。

川劇《柳蔭記》劇照

“最難的是將設計稿轉化為舞臺實景的過程?！崩畛刻寡栽鵀榇私箲]，“戲曲藝術始終以演員表演為主，舞美設計的一切都要為表演服務。我的設計能否被接受，能否為表演加分，只有上演后由觀眾來評判。”

作為與互聯(lián)網(wǎng)共同成長的一代，李晨對“網(wǎng)感”有著清醒的認識：“守正創(chuàng)新是戲曲藝術永恒的主題。不管外界如何變化，舞美設計都要保持戲曲藝術的寫意特性?！?/p>

對于未來，這個謙遜的年輕人沒有豪言壯語：“我想有機會我會一直做下去，在舞美設計或幕后工作的過程中去享受川劇的魅力?！?/p>

無論從千里之外來成都追戲的戲迷、愛上川劇的大學生、還是追隨川劇來成都工作的小伙，他們的舉動印證了當代年輕人與文化傳承的新型關系：觀眾不再是被動的觀賞者，而是用專業(yè)能力和獨特視角，主動參與傳統(tǒng)藝術的當代轉化，讓古老的戲曲綻放出新的光彩。

紅星新聞記者 張世豪 編輯 曾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