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衛(wèi)的瓜，想必大家已經吃得差不多了。

此前控訴《繁花》劇組剝奪其編劇署名權的古二，近期曝光王家衛(wèi)、秦雯（《繁花》總編劇）等多段錄音。

內容包括王家衛(wèi)嘴“唐嫣很裝”，游本昌“不是省油的燈”，陳道明是“極品”“陰陽同體”，說要“搞金靖”，疑似對其開黃腔。

很多人感覺顛覆，不在于王家衛(wèi)也會背后蛐蛐人（畢竟是個人都會背后蛐蛐，大師也不能幸免），而在于他們蛐蛐人的點相當扭曲。

簡單來說，就是理解人性能陰暗，但不能陰毒。

比如老人家一天發(fā)兩三條朋友圈，就被他們認為“不是省油的燈”。

沒有朋友圈，咱看下游本昌微博

比如看不慣“唐嫣裝”，便要算計她，整她，故意讓她比老師晚到，給她個“surprise”。

一般老登說年輕姑娘裝，大概就是她不同流合污，不好拿捏，占不到她便宜，而故意讓她做錯事，便有機會發(fā)難了。

在這些對話里，王家衛(wèi)、秦雯、許思窈像個霸凌小團體，凡是不跟他們沆瀣一氣的都利用行業(yè)上位者的職權地位采取羞辱打壓，對正派、清流尤為看不上。

在這個團體里，王家衛(wèi)像個土皇帝，身邊人慣于逢迎他。

他們比一般霸凌者更可怕的一點是，在劇組里他們是絕對的權力中心，規(guī)則的制定者、解釋者，大大方便了以藝術之名行剝削之實。

此前大家也都知道，王家衛(wèi)會對演員進行生理和精神上的盤剝，來成就自己的藝術，只是那時的輿論場把這些當做天才的怪癖和不近人情，認為是成就神作的必要犧牲。

而且作品成了，主角受益了，這些就成了逸聞軼事，演員也被調侃為“王家衛(wèi)受害者聯盟”，一些殘酷的事實都被結果論輕輕掩蓋過去了，沉重的事也娛樂化了。

這一現象，就像邵藝輝接受采訪時所說的那句——

“既往輿論可能縱容甚至正當化了片場暴君的形象”。

這種縱容和正當化，在大導、名導身上尤為嚴重。

什么是片場暴君？

一般指在片場專制、獨裁、控制欲強、嚴苛、無情、暴躁易怒的導演。片場暴君必然存在對權力的濫用，以及權力濫用之下對演員、工作人員的壓迫剝削。

很常見的一種是“對人不對事”。明明可以用溝通解決問題，非要采取人身攻擊、辱罵或者隨時隨地發(fā)怒的方式來彰顯權威。

看《演員請就位3》，沒有被演員的演技勸退，倒是被陳凱歌毫無預兆的暴怒發(fā)飆嚇退。

演員剛開始表演，陳凱歌緊急叫停，嚴厲指出他的問題并告訴他該怎么做，重新開始后，沒過五秒又被叫停，問他為什么要去沙發(fā)后面，而不是前面？

演員演得差的確該被調教，只是陳凱歌太沒耐心，演員剛開始演，可能不符合他的想法和主張，便被不斷叫停。

能看出來演員是被陳凱歌打亂了節(jié)奏，慌得不知道怎么演了。

就像老師故意找差生提問，有些問題本來努努力也能回答出來的，但老師根本不給這個機會，只一味當眾質疑其學習態(tài)度甚至羞辱，此時情景性質就變了——

老師根本不是想讓學生學會解題，只是給所有學生展示一種不聽話的下場。

試問各行各業(yè)，有多少偽裝成上對下指導的場合，夾雜了這種馴化？

就像評論所說：

“表演不好有一千種方式去指導，去批判，但絕不是高高在上地帶著惡意情緒去攻擊”。

不要覺得謾罵兩句不疼不癢，一旦這些上位者習慣了被縱容，底線就會滑坡。

權力的膨脹發(fā)展到極端，便是假以藝術之名的真實侵害。

執(zhí)導過《末代皇帝》《戲夢巴黎》的貝托魯奇在2013年的采訪中承認，在拍攝《巴黎最后的探戈》期間，他跟男主演馬龍·白蘭度，為追求女主演瑪利亞·施奈德被強暴時的震驚狀態(tài)，讓她發(fā)自內心地叫出“No”，聯手策劃了使用黃油充當潤滑劑這一舉動，而不提前告知女主。

電影里，我們能看到施奈德大力拍著地板，叫著“No！No！No！”貝托魯奇說，“那是在抗議我們不該沒經她同意，開這樣的玩笑”。

后來施奈德向媒體談及此事，用“備受屈辱”“覺得自己被馬龍和貝托魯奇強暴了”來形容當時的感受。

施奈德在這場戲后身心受到巨大打擊，于2011年因癌癥去世。

另一樁臭名昭著的侵害事件也與電影大師有關。

庫布里克在拍攝《閃靈》期間，為激發(fā)謝莉·杜瓦爾身上絕望和孤立無援的狀態(tài)，號召全劇組孤立她，并告訴工作人員“不要同情謝莉”。

在被逼近揮舞棒球棒那場戲中，庫布里克沒有向她解說這場戲，只是讓她瘋狂揮打空氣，一共做了127次，創(chuàng)下了在單個對白場景重拍最多次的吉尼斯記錄，謝莉兩手青腫，因過度哭泣而脫水。

另外，那場經典的斧頭劈門戲，庫布里克拍了三天，重復了六十幾遍，謝莉也就需要六十幾次調動全身肌肉，長時間沉浸在極度驚恐的狀態(tài)中。

事后，庫布里克依然奉行他的孤立虐待原則，不許劇組人員評價謝莉的表演，不許說她演得好，不許在她完成艱難拍攝后關心她。

謝莉表示自己在拍戲期間壓力太大了，加上當時正處于失戀，以及離家遠，無根無依的狀態(tài)，導致健康時好時壞。

這兩件丑聞，讓貝托魯奇、庫布里克受到巨大爭議。

貝托魯奇闡釋當時的動機，用的是“如果提前告訴她，我就不可能拍出這樣的鏡頭”“一個導演為得到某樣東西，會嘗試所有的辦法”。

的確，這展現了導演對藝術的執(zhí)著、對電影細節(jié)的嚴苛。

但同時暗含了一種什么呢？

不相信演員能演出他們想要的絕望或震驚，否認演員的能力，輕視表演的藝術。

對此，希區(qū)柯克更極端更直白，他說“演員需要像牲畜一樣被對待”。

我們不會否認這些都是暴君行為，但在評價時習慣加上一句“但他的確拍出經典電影了”去解釋暴君行為是有必要的，進而從結果去推導原因，為暴行開脫——

像瘋子一樣不正常，才能拍出非常之作。

然而這里我有個質疑，究竟先有縱容和合理化藝術家，才造就了暴君，還是大師都暴君，不暴君不出大師之作？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單拿華語電影來說，至少李安、張藝謀就不是暴君，也能拍出大師之作。

其次，有跡可循的是，馮小剛曾有樣學樣，為了呈現《芳華》女主角被邊緣化的狀態(tài)，讓全劇組孤立演員苗苗，開會不帶她，不跟她說話，不對她笑。

然而《芳華》的結果我們也看到了，孤立苗苗有必要嗎？

他們明明有100種方法可以激發(fā)演員，卻用了最不人道的一種，這難道不是對權力濫用，對暴君縱容的結果？

來源|@人間電影

包括此次惹上爭議的王家衛(wèi)，不否認他的電影成就，以及他為華語電影創(chuàng)造的獨特審美，但同時也存在視而不見或合理化他“暴行”，導致“暴行”一直延展的現象。

王家衛(wèi)最出名的是任何老戲骨到他手里，通通幾十遍起步，磨到他們認為自己不會演戲了可能才罷休，這些年遇到的逆鱗也就王菲，因為王菲只拍一次就走人，根本不給導演折騰的機會。

董勇在《繁花》路演上吐槽王家衛(wèi)，說有場戲讓他拍了三十條，拍到他懷疑自己，結果說第一條最好，那為什么還要拍29條。不過他又感謝王家衛(wèi)，以前他總覺得老戲骨就要一條過，不是的，老戲骨也得拍二三十遍的。

細品一下，不覺得這樣的感謝聽起來怪怪的嘛？

感謝王家衛(wèi)的挫敗式教育，磨掉他老戲骨應有的職業(yè)堅持、追求和驕傲，讓他和所有小白一樣從零開始。

總有股自我說服、合理化一切，給雙方找個臺階下的味道。

從王家衛(wèi)曝光的錄音來看，我們不禁要懷疑這里面究竟有幾分出于導演的追求完美，有幾分是像治“唐嫣裝”一樣把每個人算計一遍，而不計電影拍攝成本和周期，不惜搓磨演員的精力和自尊。

此前我們不是沒發(fā)覺不對勁，只是無論多不適，多不理解，還是會為權威導演開脫，將扣押宋慧喬、木村拓哉護照，限制人身自由的行為，變成“無論多大咖，王家衛(wèi)平等地對待每一位演員”的調侃。

宋慧喬被導演以“客串”為由騙來，在廣東小鎮(zhèn)上呆了三年，每日閑得跟工作人員打羽毛球，剪出來戲份6分鐘；木村拓哉被困在阿根廷，NG到懷疑自己是否會演戲，完全不知道需要呈現什么狀態(tài)，只能機械執(zhí)行指令，為《2046》耗時6年僅保留6分鐘戲份，苦練很久的中文、武術、儀態(tài)全沒用上。

因為他們是木村拓哉、宋慧喬，被消耗三年六年，依然有機會翻身，依然被記得，但更多是像張智霖這樣被消耗，就沉寂多年，連調侃都不被帶上的“失敗者”，因為幸存者偏差而被忽略。

你可以說這些演員是自愿的，他們想在王家衛(wèi)電影里留名，有自己的目的，這是交換，是賭博，但交換、賭博也要講究一個等價和公平，不然就是強買強賣、巧取豪奪了。

何況，無底線縱容一定會滋生更大的惡。

在《愛神》里配鞏俐床戲聲音的配音演員，曾在《康熙》爆料說，王家衛(wèi)起初讓她配一個三級片的聲音給他，演員照做了，王家衛(wèi)又說不要AV女優(yōu)的聲音，只要喘，演員奇怪AV不就是三級片嗎？演員喘了，又不對，這時導演坐到她旁邊，要跟她擦出火花，幫她入戲。

然后重頭戲來了，王家衛(wèi)導演一步一步從捏她整個手臂，到讓她同時舔自己手，再到讓她舔導演的手，到最后導演把整個手伸進她嘴里，在里面翻攪……

如果女演員的講述真實，那么比起王家衛(wèi)以工作為名的性騷擾，更讓人細思恐極的是演員的態(tài)度，被性騷擾了還要道歉，弄得導演一手的口水。

事后脫離了職場壓迫氛圍再回想起來，才覺得整件事很荒謬，但依然還要說服自己“這是王家衛(wèi)啊，多少人迷戀他”，以此合理化他的傷害，像房思琪被強暴了要讓自己愛上罪犯一樣細思極恐。

這就是縱容、正當化片場暴君形象的結果，一旦覺得暴君成就藝術，一旦用結果論美化藝術家的暴行，認為只要能拍出好作品就可以不計成本和無視底線，那由權力的無限膨脹而滋生的傲慢、惡行、對人的漠視、對觀眾的輕視，則會變本加厲。

何況這套威權不是原本就存在的，是人為塑造的，是空的，是虛張聲勢。

很多導演在片場是在演導演，怎么演？生怕別人不尊重他，一定要找個由頭發(fā)脾氣，把工作人員叫來罵不夠，還要把制片主任叫來，當著全劇組人的面數落他，殺雞儆猴，讓別人看到，制片主任都跟孫子一樣被他訓，你們還敢不聽話？

一套組合拳打下來，就是人為的立威。

圖源b站@演員樊昊侖

想讓別人尊重他們，他們不是用專業(yè)和能力服人，而是用流氓那套造勢壓人，威脅人，或者如王家衛(wèi)那般戴著太陽鏡，永遠不讓人看到他的表情，以至于要猜他的想法，如此，威權就產生了。

不止李安吐槽過“戴墨鏡在裝死”，張艾嘉也說過導演戴墨鏡對演員來講是一個很大的災難，導演喊完“cut”，演員一轉頭看到兩個太陽鏡，沒有表情，不曉得ok不ok，這種沒有反饋，讓人猜的狀態(tài)，會讓演員崩潰，只能反思自己。

有個現象，演員出身的導演，一般很善于和演員溝通，因為當過演員，知道怎樣能激發(fā)出演員最好的狀態(tài)。

比如張艾嘉，覺得“演員和導演一直在溝通當中，演員的信心一定要產生的，不能隔絕彼此”。

又比如姜文，從來不罵演員，反而會吹捧演員，讓他們自我感覺良好，把戲給演成，也不會逼演員來真的，因為“讓假的像真的是本事”。

再比如新晉導演舒淇，本身脾氣不好，友人都覺得她當導演一定會在片場發(fā)脾氣，但她要挑戰(zhàn)自己“不發(fā)脾氣”。

“現場每天有800件事情發(fā)生，很容易煩躁，所以要控制自己的EG，非常煩躁的時候，就躲在一個遠遠的角落里頭深呼吸吐氣。”

當過演員的舒淇、姜文、張艾嘉知道，激發(fā)演員潛力，絕不是靠打壓、霸凌，說白了，用控制、操縱來讓別人怕你，是內心虛弱或極端自私的表現。

他們明明有100種方法彰顯自己的導演能力，卻用了最簡單粗暴的方法——自己不費力，讓演員崩潰，并美其名曰為了追求藝術的真實。

圖源b站@演員樊昊侖

先不評價把演員當隨意操弄的道具人不人道，就談值不值得的問題。

誰也不會否認馬伊琍在《我的阿勒泰》里的表演比《繁花》出彩，但在《阿勒泰》里，馬伊琍經常一條過，讓滕叢叢直夸馬伊琍性價比太高了，這是對演員能力的極大肯定。

誠然電影是導演的藝術，但不是導演一個人的藝術，更不要縱容導演以威壓人，以權剝削人的行徑。

好在我們也能看到年輕一代導演的拒絕和自覺。

邵藝輝說自己當導演時，“每當她到現場，一下車就有人給她拎包、盛茶，或者她蹲在路邊抽煙，馬上有人遞過來凳子”，立刻警鈴大作，她不喜歡被人伺候的感覺，拒絕這種權力體系，不熬沒必要的大夜，準點讓演員下班。

郭帆在《流浪地球》片場以情緒穩(wěn)定、理性控場著稱，《歸途》采訪里工作人員說郭帆是開心果，他一到現場大家都特別開心，饒曉志評價郭帆當他監(jiān)制時，經常鼓勵他，給他解壓。

以前觀眾喜歡集體圍攻垃圾演技，后來我們發(fā)現，演員的差勁只是影視行業(yè)亂象最表象的弊病，在這個權力體系里，上面的剛愎自用、傲慢自負，下面的迷信、臣服威權，好一出皇帝新衣式的自欺欺人展演。

此輪對王家衛(wèi)的審判，不是墻倒眾人推，是持續(xù)祛魅，重新修訂規(guī)則。

通知一件事：

爹，時代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