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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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意味著秋去冬來，天氣漸寒，萬物斂藏。當(dāng)天地褪去繁華，一種清冷而深遠的靜默便悄然浮現(xiàn)，人的心靈也隨之沉靜下來。此般冬日獨有的意境，正是宋人最為推崇的“靜觀”之美——以沉靜內(nèi)省之心，照見萬物本真，于蕭條中感知生機，在簡約中體味豐盈。李迪的《雪樹寒禽圖軸》(見圖)，恰是這一美學(xué)理想的完美呈現(xiàn)，將宋人“格物致知”的哲思與“詩畫一律”的追求，凝于一方素絹之上。

這幅創(chuàng)作于南宋淳熙十四年(1187年)的絹本設(shè)色立軸，現(xiàn)珍藏于上海博物館。畫面中央，一株棘樹屹立如鐵，枝干虬曲盤結(jié)，雖被積雪輕籠，卻更顯錚錚風(fēng)骨。其旁翠竹斜出，葉承薄雪，在素白天地間點染出一抹倔強的青意。畫家以大片留白營造空靈之境，僅以數(shù)筆荒坡枯草點景，便讓觀者感受到天地蒼茫、萬籟俱寂的冬蘊。

細觀枝頭，一只伯勞鳥斂翅蜷軀，凝神靜立。它羽翼蓬松，目光沉靜而堅定，在冬日里展現(xiàn)出超然物外的從容。這不僅是自然生靈的寫照，更是宋人“格物”精神的體現(xiàn)——每一片羽毛的細致渲染，每一個姿態(tài)的精準(zhǔn)捕捉，都在形神兼?zhèn)渲械诌_“理趣”與“詩意”的和諧統(tǒng)一。

若將目光投向作品創(chuàng)作的歷史背景，畫境更顯深邃。此畫完成之年，孝宗痛失至親。李迪筆下的孤寂雪景，或許正是這一時代的無聲寫照：天地凝寒，萬籟俱寂，而枝頭寒禽仍緊握枯枝，于冰雪中默然堅守，恰似南宋士人所秉持的那份不屈氣節(jié)與孤傲風(fēng)骨。

從《雪樹寒禽圖軸》亦可得見，宋人的美學(xué)追求，從未止步于技法的精妙，其靈魂在于境界的深遠開拓?？輼錈o葉而風(fēng)骨猶存，雪竹負寒而翠意不減，寒鳥孤棲而神意不怯——在這極簡的物象背后，奔涌著內(nèi)在生命的豐盈與堅韌。這正是宋代美學(xué)“外枯中膏”的深邃真諦：其“枯”，是形式的凝練、色彩的淡泊、表象的荒寒之境，是“刪繁就簡”后留下的純粹骨架；其“膏”，則是精神的充盈、氣韻的流動、生命底蘊的無比渾厚。《雪樹寒禽圖軸》即是在表象的枯槁與靜默之下，蘊藏著一個生生不息的靈魂世界。從中我們仿佛能聽見，在萬籟俱寂的雪野深處，正回蕩著一曲生命不屈的雄渾強音。

駐足畫前，我們所感受到的遠不止于冬日的寒意，更是宋人那份從容面對世變、靜定走過寒冬的心境。800余年時光悠悠流轉(zhuǎn)，《雪樹寒禽圖軸》依然以沉靜而深長的力量，向世人低語：縱使四時輪回、萬物蕭瑟，生命的尊嚴(yán)與希望永不凋零。

《 人民日報 》( 2025年11月09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