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友小乙，父母早亡。年輕時為木匠，手藝出眾。后家庭變故，至孤身一人。遂舍手藝，遍覽名山大川，成江湖散人。問其故，曰：訪遍世界，尋一索居終老之地。多年后訪余曰，已覓得一所于海上，乘舢板船往約半個時辰。該島方圓兩里許，多樹木鳥類，就地取材筑一木屋住下，不再浪跡四方。相邀曰：待之成，俱往。

經(jīng)年后再登陸，小乙長發(fā)及肩，須眉虬然。問之，曰好。島上絕無人煙，唯海風(fēng)裸吹陽光勁照。臺風(fēng)季，胥濤翻滾，濁浪觸天，小木屋如浪中孤舟，輾轉(zhuǎn)反側(cè)，頓悟人生之渺小；大暑天，陽光直照無礙，石頭似曬出油來。酒后躺于樹影下，海風(fēng)徐徐，鳥語喧闐，佳境入夢，如羲皇上人。唯一不足處，島上無天敵，鼠患猖獗。遂找大貓四只，雌雄各半，與小乙前往。上得舢板小船，與船夫攀談。船夫系漁人，粗獷豪爽，儼然熟人也。小乙好結(jié)交走卒販夫、三教九流，其一切生活必需品，均靠漁夫舶來，月余一次。

留宿島上，與漁夫三人對飲，聽二人聊海上見聞、旅途軼事聊作下酒菜。小乙曰：鼠類囂張甚，嗅得屋內(nèi)有食物，趁夜深，常嚙木屋至洞穿。曾掀開酒甕木蓋偷酒。吾戲之曰：此鼠前生為酒徒，故前來伴君。遂開懷大笑。木屋兩間，木香猶存。雖低矮，卻由原木構(gòu)成，然都為卯榫結(jié)構(gòu)，堅固無比，皆為小乙手藝也。時值初秋，弦月如鉤。忽聞樹枝間鳥雀絕望掙扎聲。小乙曰：鼠捕鳥矣！至夤夜不絕，而貓卻悄無聲息。第二天出看，見鳥羽歷歷，掛罥樹枝間。

晴初，別漁夫，與小乙垂釣。但見遠(yuǎn)處島礁影影綽綽，海船駛過，汽笛互答。是處無垂釣者，拋鉤入海，魚兒搶食。不出一時辰，漁獲滿滿。就礁石刮鱗殺之，內(nèi)臟拋入水中，招來許多海鷗爭搶。尋于石上架柴生火烤食之，佐以鹽醬，鮮美非比。余者展攤石上，曬為魚干。小乙曰：樂乎？樂雖樂矣，然余不若小乙超脫，心系俗務(wù)。

一周過去，晚上除鼠鳥搏斗聲，間以貓叫及捕得鼠后之“嗚嗚”“吱吱”聲。小乙為有貓制衡鼠患，喜甚。是夜踐行喝至酩酊。

晨，漁夫順道又至，余登船返陸地。但見島上鳥鳴聲不絕于耳，各類鳥兒或爭鳴于枝頭，或盤旋于上空。小乙揮手曰：再來！

越明年，余轉(zhuǎn)蓬于生計，世慮縈懷。想去島上躲避些時日。至漁村，尋向之漁夫，有人告曰，其酒后心臟病發(fā)，死逾半年矣！知吾往鳥島，一后生欣然前往。此前漁夫之子也。

闊別年余，小乙類野人，不修邊幅。然島上設(shè)施，大有改觀。有大缸幾口，承接雨水，供日用。屋后山坡，開滿雜花。屋頂已裝太陽能板，照明、煮飯全賴此。小乙曰：此皆老漁夫載來，而其人已去。言罷，不免感慨人生之無常。侑酒承歡間，有幾只貓侃侃而來，小貓在草間嬉戲追逐，向之老貓則老于世故，側(cè)躺于檐下，打迷糊，一副無所謂樣。于是又及鼠患。小乙曰，始半年余，貓們忠于職守，鼠類聞聲急遁，藏匿于巖石下洞穴間，更不敢近木屋。其后，發(fā)現(xiàn)貓開始捕鳥，不再以鼠果腹。生出許多小貓，趁老貓捕鳥間，還與鼠類游戲，且學(xué)會捕鳥。鼠患囂張若舊，甚至貓鼠聯(lián)手，對付鳥雀。

蓋鳥味鮮美優(yōu)于鼠類也。小乙無奈：如之奈何？三人低首喝悶酒，計無所出。

原標(biāo)題：《湯朔梅：鳥島異聞》

欄目編輯：華心怡 文字編輯：王瑜明 錢衛(wèi)

來源：作者：湯朔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