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6月10日，王濟甫在臺北松山機場工作。他是空軍上校，正在指揮油料調(diào)度。這時，一輛吉普車開過來，停在他面前。

幾個便衣下了車。他們沒有出示逮捕令，也沒有搜查證，就抓走了王濟甫。他連辦公室的飛行帽都沒來得及拿。

王濟甫的姐夫是吳石。吳石的案子牽連了他。

王濟甫1918年生于福州螺洲。他少年時見過日本飛機轟炸。他因此決定報國。他考入空軍軍士學校，選擇學習后勤補給。

他沒有當飛行員，而是負責保障飛機起飛。抗戰(zhàn)八年，他在西南的機場工作。他把油料和航材送上跑道。他依靠專業(yè)能力，在1948年晉升上校。

他成為了松山基地的補給處長。他平時不關(guān)心政治。他最大的愛好是收藏飛機引擎模型。到了周末，他會去看望母親，或者去姐姐吳佩玉和姐夫吳石家吃飯。他沒有想到，這種親戚關(guān)系會帶來災難。

當局抓他的理由很簡單。罪名是“縱無實據(jù)，亦應嚴懲”。他只是吳石的小舅子。這個關(guān)系決定了他的命運。1951年底，法院判他十五年徒刑。他們把他押往綠島。

綠島是一個關(guān)押政治犯的地方。王濟甫和近千名“新生”一起建造自己的牢房。他們?nèi)ズ＿呴_鑿珊瑚礁石。這些石頭很重，有二三十公斤。他每天都要搬石頭修路。

他的手很快長滿血泡。他的肩膀被石頭磨破了。汗水和膿血粘住衣服。第二天撕開衣服，會帶下皮肉。獄醫(yī)只給一些紫藥水。

食物很差。米飯里有沙子。菜湯里有死蟲。他必須吃下去才能活。他需要力氣搬石頭。他身高一米八三。三年后，他瘦到只有五十四公斤。肋骨清晰可見。

身體的折磨可以忍受，精神的打擊更重。1953年，他得知母親在福州病逝。他不能公開哭泣。他擔心別人說他“思想有問題”。

他只能在深夜跪在牢房的角落。他把母親的信貼在胸口。那一夜后，他的頭發(fā)白了，背也駝了。

他需要一個活下去的理由。他開始在床板背面刻劃痕。他記錄搬石頭的次數(shù)。他記錄咳血的次數(shù)。他記錄想念家人的次數(shù)。他用這種方法計算日子。十五年，他刻了五千多道。

1960年，監(jiān)獄爆發(fā)肺癆。王濟甫高燒。因為他的身份，醫(yī)生不給他用特效藥。一位同牢的難友林炳松鼓勵他。

林炳松說：“別死在這里。要死，也要死在自由的天空下?！蓖鯘σ驗檫@句話活了下來。他熬過了疾病，也熬過了刑期。

1966年12月，王濟甫刑滿出獄。他四十八歲。他包里只有一套發(fā)霉的軍服和一張泛黃的妻兒合影。他以為自己自由了。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生活很困難。

他的身份證上有“叛亂犯”的戳記。他找不到工作。他去空軍總部申請復職。憲兵把他趕走了。他過去的同事都躲著他。

他必須活下去。他租了一間三平米的小屋。他去碼頭搬水泥，也幫人修屋頂。最后，他在臺北橋下擺了一個小攤，修理摩托車。

他寫了招牌：“空軍老兵?精修引擎”。他把“空軍”二字寫得很小。有人認出他是王上校。他只說：“王上校死了。現(xiàn)在只有修車的老王?！?/p>

他努力保持干凈。他每天收工后用松節(jié)油洗手，洗掉油污。他換上干凈的白襯衫，去夜市吃兩碗面。他的姐姐吳佩玉想給他錢。他退了回去。他說：“姐，我不能再連累吳家。”

夜里，他常一個人走到淡水河口。他望著海峽對岸。那邊是福州，是他的故鄉(xiāng)。

1998年，臺灣當局通過了《戒嚴時期不當叛亂暨匪諜審判案件補償條例》。王濟甫快八十歲了。他拄著拐杖，拿出了那張保存三十多年的判決書。紙頁已經(jīng)很脆。

法官認定原判缺乏證據(jù)，撤銷了判決。他拿到了一筆六百多萬新臺幣的補償金。他很平靜。他說：“錢能把日子買回來嗎？”

他把所有錢捐給了國家人權(quán)博物館。這筆錢用于修復綠島監(jiān)獄遺址。他希望人們記住那段歷史。

2019年，福州馬尾建成了吳石將軍紀念墓園。王濟甫101歲了，他腿腳不便，無法前往。他托人帶去一個木盒。盒子里有他從床板上撬下的刻痕，還有那張妻兒的照片。

同年冬天，王濟甫在臺北的寓所離世。他的一生，因為一個親戚關(guān)系而改寫。遵照他的遺囑，他的骨灰被撒向了綠島外海。那個囚禁他十五年的地方，成了他最后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