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萬壽路一處普通住宅里，夜晚的燈光下，李訥和王景清對坐用餐。餐桌上是簡單的菜湯，盛菜的碗碟邊緣帶著歲月磨損的痕跡。這種樸素并非刻意營造，而是貫穿兩人日常的自然狀態(tài)。王景清曾對友人笑言：“在家里，我是大師傅，李訥是清潔工?！边@句玩笑背后，是這對夫婦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相互扶持與平淡相守。

李訥，小女兒，父親嘴里總說那句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行，名字里的那個字就像一把尺子一直在那兒，她年輕那會兒不順，去了江西干校下地干活，婚散了孩子自己帶著，買肉只舍得掏一毛錢，肉販站那兒犯難說這點量真不好下刀，日子這么過了好些年，到了1984年和王景清結了婚，老王是延安出來的兵，當過劉少奇的警衛(wèi)，后來在云南怒江軍分區(qū)當參謀長，兩人是李銀橋牽的線，婚禮擺一桌，來的人不多就吃口飯就散了。

成家以后家里頭的活基本都落在王景清身上，冬天沒到就先把幾百斤大白菜推回家腌起來，門窗松了補，煤塊一趟趟拉上樓，小板凳找來木頭自己做一個，去國營店買肉，肉販看見他就說你可來了，李訥這邊日子好過點了，過去她每次就買一毛錢肉，我這邊切不下來，老王買兩斤也要分著吃，好幾頓慢慢用，家里不是沒錢花，是兩個人就愿意這么過，東西越簡單越順手，屋里擺設也不講究，書柜里放歷史書還有幾張毛主席的照片，墻皮起了小灰點，偶爾還往下落一片。

上了年紀以后最大一塊支出是看病，李訥腿不太利索，醫(yī)院來來回回跑，他們倆互相扶著上公交，碰上急診老王就去弄了輛三輪車，蹬著就往醫(yī)院趕，路上遇見一家汽車廠的廠長，認出來她之后說送輛車，錢就別掏了，李訥把話說在那兒，什么事都要規(guī)矩，該付的錢一分不能少，不用送車，這股勁頭也不是一時起的，是從小在家里聽著不搞特殊那幾句話，去毛主席紀念堂那天也一樣，她趕毛主席誕辰那天過去，照樣在隊里站著，輪到了再進去，她對工作人員說我就是來看看爸爸。

家里的精神頭比東西更足，王景清離休之后把經歷往紙上放，往陜北跑，找人聊，翻檔案，慢慢把《神府紅軍游擊隊》做出來，李訥是北大歷史系的，等于就在旁邊當顧問，史料怎么對，章法怎么排，兩個人經常對著字帖寫字，看隸書看篆書，她的字里頭有幾筆像毛主席的勁道，有人來家里坐一會兒，眼睛先被墻上一張彩色合影吸住，藍色的海，倆人并肩站著，風把她的頭發(fā)往后拂。

2021年王景清走了，李訥照樣按原樣過，出門少，在家靜靜忙手頭的小事，留意社會上的事，河北那場水災她悄悄捐了一萬元，有個老朋友登門，坐下時褲腳被沙發(fā)里彈簧勾了一下，她趕緊道歉說拿針線來縫一縫，朋友看了看屋子說這樣的家庭竟如此清貧，她擺擺手不多說，這樣過是她心里認定的樣子，是父親那句話落在生活里的樣子，紀念不掛在口頭里，規(guī)矩落在日常里，人就在這樣的日子里走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