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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初合時分，我坐在林薇的車里，成了這流動城市的一部分。車窗外的世界，是漸次亮起的燈火，和歸心似箭的車流。秋意薄薄地透進來，帶著微涼的甜。

林薇開車的姿態(tài)，有種說不出的好看。不是那種緊繃的專注，而是一種閑適的警覺，像水手熟悉海流。她的雙手松松地搭在方向盤上，目光平穩(wěn)地照顧著前方，也時時與后視鏡里的世界交換著默契。車子在她手里，不像是個機械，倒像個溫順的伙伴，悄無聲息地滑入主路的車河。街燈的光暈，流過車窗，在她沉靜的側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

我忽然想起不知哪里聽來的一句話，說看一個女子是否靈慧，只消看她如何駕馭一輛車。此刻，這話竟有了鮮活的注腳。

正想著，前方一輛車突兀地變道，硬擠進來。我心里一緊，她卻似乎早已料到。只見她右腳極輕盈地一移，車速便和順地緩了下來，留出了一段恰好的距離。幾乎同時，她瞥一眼左鏡，方向盤微動，車子已穩(wěn)穩(wěn)換入旁邊的車道。沒有刺耳的剎車聲，沒有憤懣的喇叭，連一聲輕嘖都沒有。這從容，并非來自遲鈍，反倒是源于一種極敏銳的預知。

“你倒是好脾氣。”我嘆道。

她唇角微揚，目光仍望著前方，聲音也同她的動作一般平穩(wěn)：“路是大家的，氣是自家的。開車如弈棋，多看三步，自然就從容了?！?/p>

這“從容”二字，從她口中說出，格外有分量。我憶起工作上許多棘手的時刻，眾人方寸大亂之際，總是她，能條分縷析地指出明路。原來那方向盤上的預見與周詳，早已成了她生命的底色。

車子繼續(xù)前行。我漸漸看出更多的門道。她似乎總在閱讀整條路的情緒，遠遠望見紅燈的影子，便早早收了油，任車子悠悠地滑去，省卻了停停走走的頓挫。每一次轉向，燈光的明滅，角度的轉換，都帶著一種干凈的節(jié)奏感。這何嘗不是一種人生的智慧呢？不臨渴掘井，而是未雨綢繆；不橫沖直撞，而是順勢而為。

行經一所小學門口，雖是放學已久，闃無人跡，她卻依舊將車速放得緩緩的。

“這時候，或許還有貪玩的孩子跑出來呢?！彼p輕解釋。

我心里無端地一動。真正的聰慧，原來不只是反應快、腦子活，更是這份根植于心底的、對未知的體貼與周全。這份體貼，在她把握方向盤時，便不經意地流露出來。

到達時，暮色已濃。她倒車入位，一把方向，端正穩(wěn)妥。我下車立在一旁，看著這輛車靜靜地泊在光影里，像一個圓滿的句號。忽然覺得，能將一個鋼鐵的物件駕馭得如此溫順而精準的人，其心緒的條理、處事的方圓，大約也差不到哪里去。這日常的技藝里，竟也藏著一個人與這世界交手的全部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