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山顫抖著雙手，看著眼前這片本該莊嚴肅穆的祖墳地。十幾只母雞正在他曾祖父的墓碑前咯咯叫著，雞糞遍地，墓碑上還搭著幾根竹竿晾著雞食。

"老李家的，你回來啦？"鄰居王大成從雞圈里探出頭來，臉上沒有半點愧疚，"這塊地荒著也是荒著，我就養(yǎng)了幾只雞，你不會介意吧？"

七十五歲的李福山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發(fā)小，什么也沒說。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任由秋風(fēng)吹動著他花白的頭發(fā)，眼中閃過一絲別人讀不懂的光芒。

王大成見他不說話，心里更加得意："反正你也不?；貋恚@樣挺好的，還有人幫你看著墳地呢！"

01

五十年前，李福山和王大成還是村里最要好的伙伴。那時候的桃花村山清水秀，兩家的院子緊挨著，中間只隔著一道矮矮的籬笆墻。

李福山的父親是村里的老中醫(yī)，家里雖然不算富裕，但在村民心中頗有威望。每當有人生病，都會來找李家求醫(yī)問藥，而李父從不計較報酬，常常免費為窮苦人家治病。

"福山啊，做人要有良心，幫助別人就是幫助自己。"這是李父常掛在嘴邊的話。

王大成家境貧寒，父親早逝，母親一個人拉扯著他和兩個妹妹。每當王家揭不開鍋的時候，李福山總是偷偷地從家里拿些米面送過去。

有一年冬天，王大成的母親得了重病，李父不僅免費治療，還讓李福山每天給王家送藥送飯。在李家的照顧下，王大成的母親最終康復(fù)了。

"福山，你是我們家的恩人，這輩子我王大成絕不會忘記你的好！"十五歲的王大成緊緊握著李福山的手，眼中含著淚水。

那時的他們，怎么也想不到五十年后會是這樣的場景。

02

二十五歲那年，李福山響應(yīng)國家號召進城工作，從此離開了桃花村。臨走前，他把家里的幾畝地和房子都托付給了王大成代為照看。

"大成，我父親的醫(yī)書你幫我收好，還有祖墳?zāi)菈K地，每年清明你幫忙清理一下。"李福山將一串鑰匙交到王大成手中。

王大成拍著胸脯保證："你放心去吧，我一定幫你看好家！"

進城后的李福山憑借著勤勞和智慧，從一個普通工人逐步成長為技術(shù)骨干，后來又辦起了自己的小廠子。生活雖然忙碌，但他每年都會寄錢回村里，委托王大成代為祭祖和維護祖墳。

每次寄錢，李福山都會在信中寫道："大成兄弟，辛苦你了，這些錢你拿著，祖墳的事就拜托你了。"

王大成也總是回信說："福山，你在城里好好干，家里的事有我呢！"

這樣的通信持續(xù)了十幾年，直到通訊不便，兩人的聯(lián)系漸漸斷了。但李福山心里一直記掛著老家，記掛著那份托付。

03

時光荏苒，李福山在城里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兒女。工廠越辦越大，生活也越來越好。但無論走到哪里，他都沒有忘記自己的根在桃花村。

每年清明，他都會讓兒子給王大成寄去一筆錢，用于祭祖和維護祖墳。兒子李明華有時會抱怨："爸，現(xiàn)在通訊這么不方便，你怎么知道那個王大成有沒有好好給你掃墓？萬一他把錢私吞了怎么辦？"

李福山總是擺擺手："不會的，大成是個有良心的人，當年要不是我家，他母親早就沒命了。做人要講信義，我信任他。"

然而，遠在桃花村的王大成，卻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淳樸的少年了。隨著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吹到農(nóng)村，王大成也開始做起了小買賣，日子漸漸好轉(zhuǎn)。

看著李福山家那片無人居住的宅基地和祖墳地，王大成心中漸漸生出了別樣的想法。"反正李福山也不回來，這么好的地荒著多可惜。"

起初，他只是在李家宅基地上種了些蔬菜，后來膽子越來越大，竟然在祖墳地里養(yǎng)起了雞。每次收到李福山寄來的錢，他都會把大部分裝進自己的腰包，只象征性地給祖墳清理一下。

04

二十年過去了，李福山的工廠因為種種原因倒閉了，兒女們也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七十五歲的他，開始越來越懷念故鄉(xiāng)，懷念那片生養(yǎng)他的土地。

"明華，我想回老家看看。"一個秋日的黃昏，李福山對兒子說道。

李明華有些擔(dān)心："爸，你年紀這么大了，路上不方便，而且村里現(xiàn)在什么樣都不知道。"

"正是因為不知道，才更要回去看看。"李福山的眼中閃著堅定的光芒，"我總覺得心里不踏實，好像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

經(jīng)不住父親的堅持，李明華只好開車送父親回到了桃花村。村子變化很大，很多老房子都拆了重建，但李福山還是一眼認出了王大成的家——那里建起了一棟三層小樓，院子里停著一輛轎車。

"看來大成這些年過得不錯啊。"李福山心中有些高興，能看到老朋友生活得好，他由衷感到欣慰。

然而，當他來到祖墳地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如遭雷擊。這哪里是什么祖墳，分明就是一個養(yǎng)雞場！

05

李明華看到眼前的情景，頓時怒火中燒："這個王大成太過分了！爸，咱們找他算賬去！"

李福山卻伸手攔住了兒子，他的臉色雖然鐵青，但聲音依然平靜："不急，讓我先想想。"

看著滿地的雞糞和被糟蹋得面目全非的祖墳，李福山的心在滴血。但多年的人生閱歷告訴他，憤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王大成見李福山父子不說話，心里有些發(fā)虛，但嘴上還是強硬著："老李家的，這事你得理解，我這也是為了更好地看護這塊地......"

"行了，我知道了。"李福山打斷了他的話，"大成，咱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不想跟你爭什么。"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王大成看著李福山的背影，心里既松了一口氣，又覺得有些不安。這個從小就沉穩(wěn)的伙伴，今天的反應(yīng)似乎有些異常。

回到村里的小旅館，李明華還在氣憤："爸，你怎么能這么輕易就放過他？這些年你給他寄了多少錢？他卻這樣糟蹋咱們的祖墳！"

李福山坐在床邊，望著窗外的夕陽，緩緩地說："明華，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

接下來的幾天，李福山每天都會到村里走走，和老鄉(xiāng)們聊聊天。慢慢地，他了解到了一些讓他震驚的事情。

原來這些年來，王大成不僅侵占了他的祖墳地，還把他寄來的祭祖錢大部分都據(jù)為己有。不僅如此，王大成還經(jīng)常在村里炫耀，說李福山在城里發(fā)了大財，每年都給他一大筆錢，讓他幫忙看家護院。

更讓李福山心寒的是，王大成竟然對外宣稱，李福山家的這塊地已經(jīng)被他買下了，以后就是他王家的產(chǎn)業(yè)。

夜深人靜時，李福山站在窗前，看著遠山如黛，心中五味雜陳。他想起了父親生前常說的話："做人要有良心。"可是，當善良遇到無恥，又該如何應(yīng)對呢？

第五天的黃昏，李福山獨自來到祖墳地。雞群依然在那里覓食，夕陽西下，給這片本應(yīng)莊嚴的土地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跪在曾祖父的墓前，輕聲說道："老祖宗，不肖子孫讓您受委屈了。"

說完，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里面是他父親留下的幾枚古幣和一張發(fā)黃的紙條。他仔細地展開紙條，上面用毛筆寫著幾行小字。

看完紙條上的內(nèi)容，李福山的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神色。他重新包好這些東西，慢慢地站起身來。

此時，遠處傳來王大成的聲音，他正在和妻子爭論著什么。李福山側(cè)耳聽了聽，臉上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沒有去打擾王大成，而是靜靜地走到祖墳的最高處，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月亮升起來了，給山村投下銀白色的光輝。

李福山抬起頭，看著滿天的星星，心中已經(jīng)有了決定。明天，就是第六天了。他輕輕地拍了拍口袋里的那個布包，轉(zhuǎn)身朝村里走去。

走到半路，他突然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再次看向祖墳地的方向。在月光下，他的身影顯得格外孤獨，但眼中卻有著某種堅定不移的光芒。

"有些債，總是要還的。"他輕聲自語道。

就在這時，村里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李福山快步走過去，只見王大成家里燈火通明，院子里聚集了不少村民。

"出什么事了？"李福山問旁邊的一個村民。

"王大成家的雞全死了！一夜之間，幾十只雞全都死光了！"村民們議論紛紛，"這也太奇怪了，好端端的怎么會這樣？"

李福山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在人群中，他看到了王大成惶恐不安的神情，心中涌起一陣說不清的情緒。

06

王大成蹲在雞圈旁，看著滿地的雞尸，臉色蒼白如紙。這些雞可是他的主要收入來源，一夜之間全部死光，損失慘重。

"會不會是有人投毒？"王大成的妻子李翠花哭喪著臉說，"咱家最近也沒得罪什么人?。?

村民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有人說可能是雞瘟，有人說可能是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但李福山心里清楚，這絕不是意外。

他悄悄退出人群，回到了旅館。第二天一早，更大的變故發(fā)生了。

王大成急匆匆地跑到旅館找到李福山，臉上寫滿了恐懼："福山，出大事了！縣里的文物部門來人了，說我占用的那塊地是文物保護區(qū)，要罰款還要坐牢！"

李福山平靜地看著他："什么文物保護區(qū)？"

"就是你家祖墳?zāi)菈K地！"王大成急得冒汗，"他們說那里埋著明朝的古墓，是縣級文物保護單位，我在上面養(yǎng)雞是違法行為！福山，你得幫幫我啊，咱們從小一起長大......"

李福山默默地聽完，從懷中掏出那個小布包。在王大成驚訝的目光中，他取出了那張發(fā)黃的紙條。

"大成，你看看這是什么。"

王大成接過紙條一看，頓時臉色煞白。這是一份民國時期的地契，上面清楚地寫著：李家祖墳地下埋有明朝古墓，為縣衙認定之文物，任何人不得擅動。

"這......這怎么可能？"王大成的聲音都在顫抖。

李福山收回紙條，淡淡地說："我父親生前是村里的文化人，他早就知道這個秘密。這些年我一直讓你代為照看，就是怕有人不知道輕重，破壞了文物。"

07

"可是......可是你為什么不早說？"王大成幾乎要哭出來了。

"我說了你會聽嗎？"李福山反問道，"這些年你把我當成什么？搖錢樹？還是冤大頭？"

王大成張口結(jié)舌，無言以對。

李福山繼續(xù)說道："大成，你知道我這次為什么回來嗎？不是因為思鄉(xiāng)，而是因為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說有人在我家祖墳地里養(yǎng)雞，還說那個人經(jīng)常在村里炫耀，說我每年給他很多錢。"

"匿名信？"王大成的臉色更加難看。

"是的，信上還說，如果我不回來處理，就要向文物部門舉報。"李福山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光，"你說，這封信會是誰寫的呢？"

王大成想起了這些年來他在村里的那些炫耀，想起了那些被他得罪過的村民，心中一陣后悔。他知道，一定是哪個看不慣他的人寫的這封信。

"福山，你救救我吧！"王大成突然跪了下來，"我知道錯了，我愿意把這些年侵吞的錢全部還給你！"

李福山看著跪在地上的發(fā)小，心中五味雜陳。這個曾經(jīng)一起長大、一起玩耍的伙伴，如今卻變成了這副模樣。

"大成，不是錢的問題。"李福山緩緩搖頭，"文物部門已經(jīng)介入，這事不是我能決定的了。"

正說著，外面?zhèn)鱽砥嚶?。幾個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走進了旅館，為首的是縣文物局的張局長。

"請問哪位是李福山先生？"張局長客氣地問道。

"我是。"李福山站起身來。

"李先生，我們是縣文物局的，關(guān)于您家祖墳地被人占用一事，我們需要詳細了解情況。"張局長說著，看向了王大成，"這位王先生，您涉嫌破壞文物，請配合我們的調(diào)查。"

08

三個月后，李福山再次來到桃花村。這一次，祖墳地已經(jīng)恢復(fù)了原貌，縣里還在周圍設(shè)置了保護欄桿，立了文物保護的標識牌。

王大成被罰款五萬元，拘留十五天。出來后，他整個人都變了，再也不復(fù)當年的囂張。

"福山，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咱們的友誼。"王大成站在李福山面前，眼中滿含悔恨，"我知道說什么都晚了。"

李福山看著眼前這個憔悴的老人，心中的憤怒早已平息。他們都已經(jīng)是七十多歲的人了，還能有多少時間去記恨呢？

"大成，你還記得小時候嗎？"李福山突然問道，"那年你母親生病，我每天給你家送藥送飯。"

王大成點點頭，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我記得，我一輩子都記得。"

"那你還記得你當時說的話嗎？"

"我說......我說我王大成絕不會忘記你的好。"王大成的聲音哽咽了。

李福山嘆了一口氣："可是你忘了，不僅忘了，還把恩情當成了理所當然。"

兩個老人就這樣相對而立，秋風(fēng)吹過，卷起滿地的黃葉。

"福山，你能原諒我嗎？"王大成問道。

李福山沉默了良久，最后說："大成，我不恨你，但我也不能說原諒。有些傷害，時間可以淡化，但痕跡永遠都在。"

說完，他轉(zhuǎn)身走向祖墳。在曾祖父的墓前，他點燃了香燭，虔誠地跪下磕頭。

"老祖宗，孫兒來看您了。這些年讓您受委屈了，以后不會了。"

香煙裊裊，似乎在訴說著什么。李福山知道，這次回鄉(xiāng)之行即將結(jié)束，但這個教訓(xùn)將伴隨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