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深冬的南京雨夜，軍區(qū)小食堂的燈泡昏黃，許世友端著一碗熱黃酒，隨口說了句：“八十歲？沒那么快?！蹦菚r誰也沒料到，十五年后這句自信會顯得格外刺耳。

多年戎馬把他練成“鐵肺”“虎腰”，可鐵也會生銹。1985年春節(jié)，腹部鈍痛像一把暗刀，偏偏他還笑著同警衛(wèi)打賭：“三日見效，不耽誤打獵?！辟€注是一瓶壇子酒，眾人心里打鼓，卻沒人敢搶白。

疼痛沒走，浮腫先來。南京總院第一次化驗結(jié)果已經(jīng)夠嚇人，他卻揮手：“再查，別草率。”第二次、第三次，結(jié)論仍是原發(fā)性肝癌。軍區(qū)電話接到北京，總政緊急請示，空軍專機隨時待命，他卻一句“我不坐”堵死所有通道。

有意思的是，他不信機器，只信“動一動就通風(fēng)”。四月里，他真拖著點滴出門打獵。吉普剛駛出營區(qū)，他回頭朝隨行人員吼：“你瞧，手腳這么麻利，還說我病重？”說罷重拳擂大腿，眾人尷尬應(yīng)聲。

時間拖得越久，許世友越像被掏空的鐵匣子。進入夏季，昏迷和清醒交錯，他醒來就喊“活動”。醫(yī)生苦笑：連翻身都得人幫，哪來的活動？最后折中——把沙發(fā)當(dāng)小車，幾名警衛(wèi)推著在走廊晃動，樓下誤以為地震。

戒酒成了最棘手的話題。癌細胞在肝里作亂，酒精卻是他半生的“戰(zhàn)友”。護士輪班時，總發(fā)現(xiàn)床頭柜里憑空多出二兩茅臺，大家心照不宣地裝糊涂。每次稍縱即逝的酒香，都讓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減弱幾分。

八月中旬，他忽然交代：“把老伙計們叫來，喝個散伙酒?！惫ぷ魅藛T挑著名單，一個名字被反復(fù)圈起——肖永銀。兩人同在鄂豫皖縱隊并肩拼殺，幾十年情誼拎得出刀口來，許世友心里認(rèn)準(zhǔn)：這杯不缺他。

遺憾的是，消息像被風(fēng)掩了耳。肖永銀此時已回湖北鄉(xiāng)下頤養(yǎng)，他只知老友小病纏身，還計劃中秋后再去南京敘舊。真正的病危通知傳到武漢時，許世友已進入彌留。

肖永銀急得拍桌：“立刻買船票！”身邊警衛(wèi)趕往碼頭，卻陰差陽錯地買了慢船。長江水面霧氣沉沉，船體像蝸牛。原本十幾小時的航程，愣是拖到四十八小時。甲板上，肖永銀一句話不說，雙手緊攥圍欄。

10月22日凌晨，南京軍區(qū)小禮堂燈火通明。許世友的心電圖終成一條直線，時間定格在02時05分。兩小時后，汽車剛把肖永銀送到門口，他一下車便問：“人……？”接車軍官低頭搖手，他懂了。

“對不起，來遲了。”肖永銀哽咽著摸老友的手，冰涼僵硬。正在此時，另一陣腳步聲進門，陳錫聯(lián)站定，拍了拍他的肩：“我也是，消息不靈通?！眱晌焕媳鴮σ暺蹋瑳]再多說。長夜未央，他們只能默立原地。

七天后，送別儀式簡樸而肅穆，軍號低沉，旗幟半垂。黑框挽聯(lián)寫著：將星隕落，壯志長存。那瓶未啟封的茅臺被放在靈柩旁，酒沒喝完，故事卻徹底合上了封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