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12月，川陜蘇區(qū)的木門鎮(zhèn)寒風刺骨，四方面軍干部大會正在簡陋祠堂里召開。墻上燈芯搖晃，名單一行行念出，氣氛愈發(fā)壓抑。突然，“程世才”三個字鉆進耳膜，一片窒息般的寂靜隨即落下。有人低聲嘀咕：“不會吧？這小子沖鋒都不要命的?！逼褪撬?，被扣上“通敵”罪名。

程世才先是怔住，隨即猛地起身，臉色漲得通紅。十幾步外，保衛(wèi)局干事正抱著文件，眼神閃躲。程世才抄起木凳，劈頭蓋臉砸過去，木屑四濺。短暫的驚愕之后，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轉(zhuǎn)而變成整齊的喝彩。首長們沒吭聲，卻沒人制止，這一幕成為當日唯一的“議程插曲”。

那把凳子里藏著他無數(shù)兄弟的血債——這句話后來在野戰(zhàn)醫(yī)院里悄悄傳開。用徐向前的話說，“他是活下來的人中最不肯屈服的一位”。程世才的倔強，源自湖北大悟的赤貧童年。佃戶家的小孩，常?？钢窕鹇愤^地主門口，看見衙役抽打欠租者，心中早埋下反骨。

1927年秋，黃麻起義槍聲響徹山溝，一支隊伍路過大悟，年僅十五歲的程世才執(zhí)意尾隨。沒人給他軍裝，他就披著草席跟著行軍；沒人分飯，他啃樹皮也不掉隊。半年里，他學會拆裝步槍，也練出肩扛兩箱子彈仍能小跑的怪力。正是這股不要命的狠勁，讓他跳過班長、連副，在十九歲便掛上排長肩章。

第四次反“圍剿”失利后，四方面軍翻山越嶺轉(zhuǎn)進，時時處處碰蔣介石的封鎖。一次夜戰(zhàn)，師部陷入包圍，程世才揮刀開路，砍翻數(shù)名敵兵，硬生生沖出缺口。子彈洞穿他的左臂，他卻昏倒兩次又爬起來繼續(xù)號令。戰(zhàn)后清點，他那支連隊還有四十多人，竟一半負傷仍隨隊前行。

川陜根據(jù)地建立沒多久，田頌堯“三路圍攻”驟然壓來。程世才提出“掏空敵肚”，率三百人潛入密林，一舉截斷十三個團退路。徐向前連說三聲“膽大”，把他調(diào)進軍部作戰(zhàn)科。可戰(zhàn)事還未喘口氣，張國燾的肅反風暴就席卷而至。保衛(wèi)局名單一夜之間寫滿“通敵”“改組派”，鮮紅印章像催命符。

李先念接到處決令時皺緊眉頭，他與程世才同吃一鍋飯多年，心知這枚“通敵”帽子扣得荒唐。深夜，李先念喚他進屋，遞上名單，低聲道：“兄弟，保衛(wèi)局要槍斃你?！背淌啦懦聊肷?，拳頭捏得咯吱響，“李政委，你也該給我個理由吧！”李先念把名單扔進火盆，一抹火光映出兩人凝重臉龐。

燒掉名單，只救了性命，卻救不回已被冤殺的同志。于是，在那場祠堂大會上，程世才甩出凳子，為死去的兄弟討要公道。此后肅反聲浪略有收斂，木門鎮(zhèn)事件算是一個分水嶺。

1935年春，四方面軍北上，程世才年僅二十三歲便升任軍長，與同齡的林彪并列最年輕軍長。兩軍會師草地，程世才右路為先鋒，于包座殲滅胡宗南四十九師，打開甘南門戶。西渡黃河后，他又在倪家營子鏖戰(zhàn)四十晝夜，拖住馬家軍，為陜北紅軍拉出戰(zhàn)略回旋帶，給后來的西安事變和平協(xié)調(diào)留出寶貴時間。

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延安抗大課堂里多了個皮膚黝黑的“老新兵”。老師講戰(zhàn)例，他常反問：“要是山地、要是雨夜呢？”不拘一格的思路，被蕭克看中，兩人聯(lián)手在平西、平北磨出一張游擊網(wǎng)絡(luò)。鬼子常抱怨，“公路外三里，天黑就成了程蕭地盤”，足見其麻煩程度。

1945年日本投降，部隊東調(diào)東北。程世才任第十六軍分區(qū)司令，不到一年坐鎮(zhèn)四平外圍，又被推到第三縱隊司令位置。1946年初夏，十萬國民黨兵夾擊南滿，他押上全部家底，選準敵一個師各個擊破，成就東北民主聯(lián)軍首次整師殲滅紀錄。陳云評價，“這人眼界遠，肯咬住要害”。

臨江三戰(zhàn)之后，程世才力主“守住南滿心臟”，在白山黑水間耗光對手銳氣。1948年，他調(diào)安東軍區(qū)，只轄幾千人，但從鐵路、港口到山溝碉堡都抓得緊湊。李先念總結(jié)，“兵不在多，程世才在，幾千人可以頂萬余?！?/p>

有人問他為何能屢次轉(zhuǎn)危為安，他答得簡單：“打仗就四個字，先下手為強；做人兩條線，兄弟命要護?！边@句話聽起來粗淺，卻與那把木凳一樣直接——力透紙背，不拐彎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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