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正在廚房洗菜，突然聽見客廳傳來婆婆尖利的聲音："離婚？你說離就離？我告訴你，我兒子月薪五千，什么樣的女人娶不到！你走了有的是人排隊進(jìn)來！"

我捏著手里的青菜，指尖已經(jīng)凍得發(fā)白，水龍頭的水還嘩嘩地流著，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我的圍裙。窗外的風(fēng)吹進(jìn)來，帶著臘月特有的寒意，我卻覺得心里比這冬天還要冷上三分。

婆婆坐在客廳的藤椅上，身子往后一靠，那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模樣讓我想起這五年來無數(shù)個委屈的瞬間。她穿著我給她買的新棉襖，手里端著我剛泡好的茶，卻用這樣刻薄的話把我往絕路上逼。

"媽，不是我非要離，是這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我關(guān)掉水龍頭，擦干手走到客廳，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

"過不下去？"婆婆冷笑一聲，"我看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兒子有正經(jīng)工作，不賭不嫖，你還想咋樣？現(xiàn)在的年輕女人啊，就是矯情，吃不得一點(diǎn)苦！"

我看著婆婆那張寫滿理直氣壯的臉，突然覺得可笑。五千塊錢的月薪，在她眼里就是金飯碗，就是我高攀的資本?？蛇@五年，我一邊上班一邊操持家務(wù)，工資交給婆婆"統(tǒng)一管理"，連給娘家買點(diǎn)東西都要看臉色。我的工資是六千，比丈夫陳建國還多一千，可在這個家里，我卻像個寄人籬下的外人。

"媽，我不是嫌棄建國掙得少。"我深吸一口氣，"可您總說我花錢大手大腳，我買件一百多的衣服您說我敗家，給我媽買盒點(diǎn)心您說我胳膊肘往外拐?？山▏粋€月抽煙就得七八百，您一句話都沒說過。"

"那能一樣嗎？"婆婆立刻瞪起眼睛，"建國是男人，在外面應(yīng)酬多，抽煙是交際需要！你一個女人，穿那么好看給誰看？再說了，你嫁到我們陳家，不就該把娘家往后放放？"

我閉上眼睛，不想再爭辯。這樣的對話這五年來重復(fù)了無數(shù)次，每次都是我妥協(xié)收場?？蛇@一次，我真的累了。

陳建國從臥室里走出來，手里拿著手機(jī)，頭都沒抬："吵什么吵，煩不煩？"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對婆婆說，"媽，您別跟她一般見識，她就那樣，過幾天就好了。"

就那樣。這三個字像一把鈍刀子，一下一下割著我的心。

離婚的決心不是一天形成的，而是五年里一點(diǎn)一滴積累起來的絕望。

我和陳建國是相親認(rèn)識的。當(dāng)時我二十八歲，在一家私企做文員，他比我大兩歲，在事業(yè)單位當(dāng)臨時工。婆婆逢人便說兒子有"鐵飯碗"，實(shí)際上建國的工作合同一年一簽，隨時可能不續(xù)約。但在我們這個小縣城，能進(jìn)事業(yè)單位哪怕是臨時工，也算體面的工作。

結(jié)婚前，婆婆表現(xiàn)得特別開明，說什么"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兒媳婦就是半個女兒"。可婚禮剛辦完，她的臉就變了。

婚后第三天，我想回娘家看看，婆婆當(dāng)場就拉下臉："這才幾天就想娘家了？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哪有新媳婦這么沒規(guī)矩的？"

我工資卡被要求"上交"，理由是"年輕人不會理財，交給婆婆統(tǒng)一管理更合理"。建國在旁邊幫腔："我媽說得對，她管錢比咱倆都仔細(xì)。"我每個月只能領(lǐng)到八百塊的"零花錢"，買件衣服都要掂量再三。

而建國呢？他的工資卡始終在自己手里。婆婆說："男人在外面要有面子，不能讓別人說我兒子是妻管嚴(yán)。"

第一年春節(jié)，我想給父母買點(diǎn)好的，拿出一千塊錢。婆婆看見了，臉色立刻就變了："你娘家又不缺吃少穿的，花這冤枉錢干什么？"轉(zhuǎn)過頭給小叔子包了兩千塊紅包，笑得合不攏嘴。

我忍著委屈沒說話。建國低頭玩手機(jī)，就當(dāng)沒看見。

后來我懷孕了，孕吐得厲害，什么都吃不下。我想吃點(diǎn)車?yán)遄樱牌耪f："那么貴的東西，不就是櫻桃嗎？瞎講究。"第二天小叔子來家里，婆婆特意去超市買了兩斤車?yán)遄?，說："多吃點(diǎn)，這個有營養(yǎng)。"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窩里哭了一夜。建國在旁邊打著呼嚕，睡得香甜。

孩子生下來是個女兒。婆婆從醫(yī)院回來的路上就開始念叨："怎么是個丫頭？我們老陳家三代單傳，就指望你生個孫子呢。"

月子里，我得了乳腺炎，發(fā)著高燒，婆婆卻嫌棄我奶水少，偷偷給孩子喂奶粉。我虛弱地躺在床上，聽見她在客廳對建國說："這個兒媳婦不行啊，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還喂不了奶。"

建國沒替我說一句話，只是"嗯嗯"地應(yīng)著。

孩子一歲多的時候，我媽生病住院。我請了三天假回去照顧，婆婆陰陽怪氣地說："你這心真偏啊，你媽住院你請假，以后我住院你能這么上心嗎？"

我當(dāng)時真想問她：這五年我哪天不是早上五點(diǎn)起來做早飯？哪次她感冒了我沒端茶遞水？可我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這樣的日子，一天一天地過。我像一只蚌，把所有的委屈都裹進(jìn)殼里，試圖包成一顆珍珠?？涩F(xiàn)實(shí)卻告訴我，有些委屈包不成珍珠，只會化作穿腸的毒。

真正壓垮我的，是半年前的那件事。

那天我加班到晚上九點(diǎn)才回家，一進(jìn)門就看見婆婆和建國坐在沙發(fā)上，茶幾上擺著好幾個菜。小叔子和弟媳也在，一家人吃得正熱鬧。

"你們怎么不等我？"我愣在門口。

婆婆頭都沒抬："等什么等？你天天加班，誰知道你幾點(diǎn)回來。"

"那我女兒呢？"

"在臥室睡覺呢。"婆婆夾了塊雞肉給小叔子，"來來來，多吃點(diǎn)，這是我專門給你燉的。"

我走進(jìn)臥室，看見三歲的女兒蜷縮在床上，臉上還掛著淚痕。床頭柜上放著一碗泡面，已經(jīng)坨了，只吃了幾口。

"媽媽..."女兒醒了，委屈地看著我，"我餓..."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人狠狠攥住。我抱起孩子，沖到客廳："媽，您怎么給孩子吃泡面？她才三歲！"

婆婆不以為然："不就是泡面嗎？我們小時候連泡面都吃不上！再說了，我們大人吃飯，小孩子瞎湊什么熱鬧？"

"她是您孫女！"我聲音都顫抖了。

"孫女？"婆婆冷笑，"要是孫子，我能這么對她嗎？"

這句話，徹底讓我死了心。

離婚協(xié)議是我主動拿出來的。那天我把打印好的協(xié)議放在茶幾上，建國看都沒看，推給婆婆："媽，你看看吧。"

他連自己的婚姻都要讓媽做主。

婆婆翻了兩頁，啪的一聲拍在桌上："房子是我家的，孩子也不能給你！你凈身出戶！"

"房子的首付是我爸媽出的二十萬，貸款這五年我還了十五萬。"我拿出銀行流水，"法律上講，房子我有份。孩子我要撫養(yǎng)權(quán)，你們可以每個月支付撫養(yǎng)費(fèi)。"

"你做夢！"婆婆跳起來，"我就不同意離婚，你能把我怎么樣？"

我看了眼建國，他低著頭玩手機(jī)，逃避一切矛盾的老樣子。

"建國，你說句話。"我最后一次想從他那里得到答案。

他抬起頭，眼神里滿是不耐煩："你非要折騰，那就折騰吧。反正離了婚，我還能再娶。我媽說得對，我月薪五千，有正經(jīng)工作，找什么樣的找不到？"

這句話，就是半年前婆婆說的原話。

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好，那就法院見。"

接下來的三個月，婆婆到處散播我的"惡行"：說我嫌貧愛富，嫌棄建國掙得少；說我不孝順，對婆婆不管不顧；說我作風(fēng)不正，在外面有人了。

小區(qū)的大爺大媽見了我，眼神都不對。有人當(dāng)面勸我："建國多好的小伙子啊，你怎么就過不明白呢？"

我懶得解釋。這些年我已經(jīng)學(xué)會了，有些委屈說出來也沒人信，反而會成為別人茶余飯后的笑料。

法院開庭那天，婆婆哭得撕心裂肺，說我鐵石心腸，說她把我當(dāng)親閨女一樣對待，我卻恩將仇報。

法官問建國："你有什么要補(bǔ)充的嗎？"

建國看了眼婆婆，說："我媽說的都對。"

最后判決下來，房子歸我和建國共有，他補(bǔ)償我二十萬；孩子歸我撫養(yǎng)，他每月支付撫養(yǎng)費(fèi)一千五。

拿到判決書那天，我終于松了口氣。雖然疲憊，但總算是自由了。

離婚后的半年，我搬出了那個住了五年的房子，租了個小兩居，帶著女兒開始新生活。

沒有了婆婆的指指點(diǎn)點(diǎn)，沒有了建國的冷漠無視，日子反而過得輕松起來。我給女兒換了個幼兒園，周末會帶她去游樂場、動物園，給她買漂亮的小裙子。女兒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晚上睡覺也不再做噩夢了。

我也開始打扮自己。買了幾件新衣服，染了頭發(fā)，學(xué)會了化淡妝。同事都說我看起來年輕了好幾歲。

最重要的是，我開始有時間提升自己。報了個會計培訓(xùn)班，考了個證書，工作也找到了更好的機(jī)會，薪水漲到了八千。

偶爾會在超市碰見熟人，那些曾經(jīng)勸我"別離婚"的大媽們，看見我的變化，眼神里多了幾分意外。

"喲，小王啊，你這越過越好了！"

"離婚也不一定是壞事哈。"

我只是微笑，不多說什么。

而建國那邊，據(jù)說相親了十幾次，都沒成。

媒人給他介紹的女孩聽說他離過婚，有個孩子，月薪只有五千，住的還是跟媽媽一起，都禮貌地拒絕了。

有個女孩倒是愿意見面，結(jié)果吃飯的時候婆婆也跟來了，全程給兒子夾菜、擦嘴，還不停地說："我兒子最孝順了，以后娶了媳婦也會對你很好的。不過丑話說在前頭，嫁過來就得聽我的規(guī)矩..."

女孩連飯都沒吃完就走了。

后來還有個三十五歲的離異女人，帶著個兒子，雙方都挺滿意的。婆婆嫌棄人家是二婚還帶孩子，死活不同意。那女人也有骨氣，說："我是二婚，你兒子也是二婚，誰嫌棄誰?。?轉(zhuǎn)身就走了。

上個月，我去幼兒園接女兒，在門口碰見了婆婆。

她明顯蒼老了許多，頭發(fā)白了一大半，背也駝了。看見我，她愣了愣，眼神里閃過復(fù)雜的情緒。

"囡囡，叫奶奶。"我蹲下來對女兒說。

女兒怯生生地叫了聲："奶奶。"

婆婆的眼圈一下子紅了，顫抖著想摸摸孩子的頭，手伸到半空又縮了回去。

"孩子...長高了。"她的聲音嘶啞。

"嗯，最近胃口好，長得快。"我平靜地說。

"你...你過得還好嗎？"婆婆問。

"挺好的。"

沉默了一會兒，婆婆突然開口："建國他...這半年相了十幾次親，都沒成。那些女的嫌他工資低，嫌他媽寶，嫌他沒房子..."

我沒接話。

"我以前...以前是說話難聽了點(diǎn)。"婆婆的聲音越來越小，"可我也是為了這個家好。我兒子月薪五千，在咱們這小縣城也不算差，我以為隨便都能找到..."

她說不下去了，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

"我現(xiàn)在才明白，好媳婦不是用錢能買來的。"婆婆抬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是我瞎了眼，是我不識好歹！你在我家這些年，從沒偷過懶，從沒跟我紅過臉，我卻...我卻那樣對你..."

清脆的巴掌聲在幼兒園門口響起，周圍接孩子的家長都看了過來。

我握住婆婆的手，阻止她繼續(xù)打自己。"媽，過去的事就過去了。"

"你還叫我媽..."婆婆哭得更厲害了。

"您畢竟是囡囡的奶奶。"我說，"如果您想見孩子，可以提前跟我說，我會帶她去看您。"

婆婆使勁點(diǎn)頭，哭得說不出話來。

我牽著女兒的手離開了。走出幾步，聽見身后傳來婆婆壓抑的哭聲，還有那句不停重復(fù)的話："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那一刻，我心里有一瞬間的酸澀，但更多的是釋然。

這世上很多人總以為手里有點(diǎn)籌碼，就可以肆意妄為，殊不知真正珍貴的從來不是籌碼，而是那個愿意陪你的人。

月薪五千不丟人，可把月薪五千當(dāng)成要挾別人的資本，就太可悲了。

婚姻從來不是誰施舍誰，而是兩個人勢均力敵的相互扶持。

當(dāng)一個人真正懂得尊重和珍惜的時候，往往已經(jīng)失去了被尊重和珍惜的機(jī)會。

我拉著女兒的手走在夕陽里，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實(shí)。

人生下半場，我只為自己和女兒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