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我跟著男友李建軍第一次踏進他家院門的時候，迎面撲來的不是熱氣騰騰的餃子香，而是他媽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她站在堂屋門口，連正眼都沒瞧我一下，只是盯著兒子說："回來了？"那語氣就像在說"你怎么還帶了個人回來"。

我手里提著精心準備的禮物，腳下踩著從廣州一路顛簸十幾個小時帶來的泥水，心里七上八下的。建軍跟我講過他媽有點"看不上外地人"，但我想著自己好歹也是大學畢業(yè)，在省城有份體面工作，不至于被嫌棄成這樣。可當他媽轉(zhuǎn)身進屋，扔下一句"鞋別穿進來"，我就明白了——這趟見面，比我想象的要難得多。

院子里堆著過冬的白菜，墻角晾著臘肉，典型的北方農(nóng)家院。我脫了鞋進屋，冷風灌進襪子里，凍得腳趾頭發(fā)麻。建軍尷尬地給我搬了把椅子，他媽卻在灶臺邊忙活著，連招呼都不打一聲。他爸倒是笑呵呵地遞了杯熱水過來，小聲說："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可那笑容里藏著的歉意，讓我更加不自在。

"建軍啊，你王姨家的閨女昨天還問你呢，人家現(xiàn)在在鎮(zhèn)上銀行上班，多體面。"他媽終于開口了，但這第一句話就像一把刀子，直直戳向我。她端著碗在桌上重重一放，眼睛斜睨著我："外地姑娘能懂咱們這邊的規(guī)矩？以后過日子，連個親戚朋友都沒有，指望誰？"

我握著水杯的手微微發(fā)抖，不知道該接話還是該沉默。建軍憋紅了臉想解釋什么，卻被他媽一個眼神給憋了回去。那頓飯吃得味同嚼蠟，桌上明明擺著六個菜，卻只在我和建軍他爸面前放了碗筷，他媽自己端著碗坐在灶臺邊吃，那意思再明白不過——你不是我們家的人。

晚上建軍送我去鎮(zhèn)上旅館的路上，北風呼呼地刮，他一個勁兒地道歉，說他媽就是這個脾氣，讓我別往心里去?？晌以趺茨懿煌睦锶ィ课乙粋€南方姑娘，千里迢迢跑來，得到的卻是這樣的冷遇?；氐铰灭^，我蒙著被子哭了半宿，第二天一早就買了車票回了省城。臨走前，建軍抓著我的手說："小薇，你等我，我一定讓我媽改變主意。"那時候路燈昏黃，他眼里都是懇求，我心軟了，點了點頭。

從那以后，我和建軍的感情就像走鋼絲，稍有不慎就會掉下深淵。他媽隔三差五給他打電話，電話那頭不是催他相親，就是數(shù)落我的"不是"——外地人靠不住、沒根基、把兒子拐到外地去就回不來了。建軍每次接完電話都愁眉苦臉的，我看著心疼，卻也無能為力。

他試過帶我再去一次，想慢慢磨合，結(jié)果更糟。他媽直接撂下狠話："你要是敢娶這個外地丫頭，就別認我這個媽。"那天他爸坐在炕上抽悶煙，一根接一根，整個屋子都是煙味。建軍跪在地上求了半天，他媽卻鐵了心不松口，最后還把我們倆趕出了家門。我站在院子里，聽著屋里摔東西的聲音，眼淚止不住地流。

回省城的火車上，建軍靠著我的肩膀沉默了一路。車窗外的景色飛速掠過，就像我們的關(guān)系，眼看著要散架。我問他："建軍，你說咱們還有希望嗎？"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說了句："小薇，你愿意等，我就不放棄。"

可生活不是偶像劇，現(xiàn)實比想象的殘酷得多。他媽真的開始給他安排相親，一個接一個。建軍每次都拒絕，但電話那頭他媽的哭訴和威脅，讓他越來越疲憊。我也不好過，單位里同事都在勸我："薇薇，何必為了個婆婆不待見的感情折磨自己？"連我媽都打電話來說："閨女，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但婚姻是兩家人的事，強扭的瓜不甜。"

那段時間，我每天下班就躲在出租屋里，看著建軍發(fā)來的消息卻不知道怎么回。他說他媽開始絕食了，要逼他就范；他說村里人都在議論他不孝；他說他爸偷偷給他打電話，讓他考慮清楚，別讓一家人都不得安生。我捧著手機，眼淚一滴一滴砸在屏幕上。

就在我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建軍做了個決定——他辭掉了老家的工作，來省城找了份新工作，徹底跟家里決裂了。他搬進了我租的小單間，兩個人擠在十幾平米的空間里，開始了"私奔"般的生活。他媽知道后，在電話里罵了他整整一個小時，最后撂下狠話："從今往后，你不是我兒子，我也沒你這個兒子。"

那天晚上，建軍抱著我哭得像個孩子。一個三十出頭的大男人，為了愛情，斷了和家里的聯(lián)系。我既感動又愧疚，總覺得是自己拆散了他們母子。但建軍說："小薇，我不后悔，我這輩子就認定你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我和建軍在省城結(jié)了婚，辦了個簡單的婚禮，沒有父母祝福，只有幾個同事朋友到場?；槎Y那天我穿著婚紗站在酒店門口，看著別的新娘被父母牽著手走紅毯，心里說不出的酸楚。建軍緊緊握著我的手，我知道他也不好受，但我們都強裝著笑容，假裝這就是我們想要的樣子。

婚后第一年，我們過得緊巴巴的。建軍在新公司還沒站穩(wěn)腳跟，工資不高，我的收入也就剛夠兩個人的開銷。但我們相互扶持，雖然辛苦，卻也甜蜜。每次做飯的時候，建軍總會偷偷學做一些北方菜，說是想讓我嘗嘗家的味道。我心疼他，知道他想家，想他爸媽，但從不敢提，怕戳他的傷疤。

第二年春節(jié)，我們沒有回老家。建軍坐在窗邊看著外面的煙花，眼神空洞得嚇人。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就主動提起："要不，咱們給你爸媽打個電話？"他搖搖頭，聲音很輕："不用了，打了也是自討沒趣。"但我還是偷偷給他爸發(fā)了條短信，告訴他們我們一切都好。他爸回了很長一段話，說他媽最近身體不太好，但嘴硬不肯承認想兒子，讓我們有空常打電話。看著那段話，我哭了，建軍也哭了。

轉(zhuǎn)眼到了第三年，我懷孕了。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建軍高興得像個孩子，抱著我轉(zhuǎn)了好幾圈。但很快，他又沉默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孩子出生，爺爺奶奶卻見不到，這是多大的遺憾。我勸他再試著聯(lián)系一次，他猶豫了很久，最后還是撥通了那個號碼。

電話那頭，他媽接起來，沉默了幾秒，然后就是哽咽的聲音："建軍……"只是這簡單的兩個字，建軍就淚流滿面。他哽咽著說："媽，小薇懷孕了，你要當奶奶了。"電話那頭傳來壓抑的哭聲，他媽什么都沒說，就掛了電話。建軍拿著手機站在陽臺上，一站就是半個小時。

一個星期后，他爸突然出現(xiàn)在我們家門口，手里提著一大包東西——雞蛋、小米、紅棗，還有一些嬰兒用品。他看起來蒼老了許多，頭發(fā)全白了，背也駝了。他拉著建軍的手，眼淚直流："兒啊，你媽她……她后悔了，天天在家哭，說當初不該那么對你們。"

他爸說，這三年他媽過得很不好。起初還嘴硬，說斷就斷，不稀罕兒子。可時間長了，她開始做噩夢，夢到建軍出事了她見不到最后一面。村里人家辦喜事，看到別人兒孫滿堂，她就躲在屋里抹眼淚。前段時間她生病住院，躺在病床上念叨的都是建軍的名字。

"你媽她放不下面子，但她是真的想你，也想見見小薇。"他爸拉著我的手，老淚縱橫："閨女啊，都是我們老糊涂，瞎了眼，當初不該那么對你。"

我扶著肚子，眼淚止不住地流。這三年的委屈、心酸，一股腦兒涌了出來。但我沒有怪他們，只是哽咽著說："爸，都過去了，您回去告訴媽，孩子生下來，我們就帶回去看她。"

孩子出生那天，他媽和他爸趕到了醫(yī)院。她看起來憔悴了很多，眼眶深陷，頭發(fā)也白了一大半?？吹胶⒆拥哪且豢蹋薜貌荒茏砸?，嘴里念叨著："造孽啊，都是我造的孽……"

月子里，他媽主動提出要來照顧我。她變得小心翼翼，做飯洗衣樣樣親力親為，跟三年前那個冷面婆婆判若兩人。她偷偷塞給我一個存折，說是這些年攢的錢，都給我們。我推辭不要，她就哭："閨女，是我錯了，我當初瞎了眼，差點毀了你們，這錢你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心里不安。"

一天晚上，她拉著我的手，說了很多心里話。她說當初覺得外地兒媳靠不住，怕兒子被拐走，怕老了沒人養(yǎng)?？蛇@三年，她天天活在悔恨里，怕兒子恨她，怕這輩子都見不到孫子。她說村里王嬸家的兒子娶了本地姑娘，結(jié)果兒媳天天打麻將，孩子都不管，老兩口苦不堪言。她才明白，人品和是不是外地人沒關(guān)系，是她當初太狹隘了。

"小薇啊，你別怪我，我這輩子就是個老封建，腦子轉(zhuǎn)不過彎。"她眼淚汪汪地看著我："這三年我遭的罪，都是報應(yīng)，是老天爺罰我。"

我握著她的手，心里五味雜陳。這三年，我們都過得不容易，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終還是走到了一起。或許這就是生活吧，沒有誰對誰錯，只有互相理解和包容。

現(xiàn)在孩子已經(jīng)上幼兒園了，我們一家人住在省城，逢年過節(jié)會回老家看看。他媽逢人就夸我這個兒媳好，說當初是她有眼無珠。村里人都笑她："王姐，你當初不是說死也不讓兒子娶外地人嗎？"她就嘆氣："唉，那時候我糊涂啊，差點把好兒媳往外推。"

有時候我看著她抱著孫子的笑容，會想起三年前那個冬天，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人生真是奇妙，誰能想到，當初那個嫌棄我的婆婆，如今會變成最疼我的人呢？但這三年的裂痕，終究在每個人心里留下了痕跡。好在我們都學會了放下，學會了珍惜。

有些路，注定要走得艱難一些，但只要堅持，總會迎來柳暗花明。而那些傷痛和遺憾，也會在時光中慢慢愈合，變成我們成長的養(yǎng)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