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東市招商局的辦公樓，在 CBD 的玻璃幕墻群里不算起眼，但賈飛武的辦公室，卻裝得比市委常委的還闊氣。紅木辦公桌是浙江商人送的，雕著 “財源廣進” 的紋樣；墻上掛的 “山河圖”，落款是 “某企業(yè)家敬贈”；連茶幾上的紫砂壺，都印著他的名字 —— 這是去年引進汽車產(chǎn)業(yè)園項目時，開發(fā)商特意定制的，據(jù)說光泥料就花了三萬。

賈飛武坐在真皮老板椅上，手指敲著桌面，聽底下人匯報招商引資數(shù)據(jù)。他沒怎么聽，目光落在桌角的搪瓷缸上 —— 那是他父親傳下來的，七十年代末父親從供銷社退休，讓他接班時，就把這缸子塞給他：“進了公家門，少說話，多做事，別給家里丟臉?！?/p>

那時的賈飛武，還是個穿的確良襯衫的小伙子，高中學歷在當時的體制內(nèi)不算差，加上嘴甜、手勤，很快從供銷社調(diào)到上仲鎮(zhèn)當通訊員。鎮(zhèn)黨委書記是個老革命，看他會來事，把他調(diào)到身邊當秘書。賈飛武把 “秘書經(jīng)” 摸得門清：書記愛喝濃茶，他每天提前半小時泡好；書記母親住院，他夜里守在病房外，比親兒子還周到；連書記家孩子的升學宴，他都提前半個月訂好酒店，禮金塞得比親戚還厚。

“會來事” 成了他的標簽，也成了他的晉升密碼。書記升去縣里當領導，把他帶在身邊；后來書記進了市委，他也跟著到了市直機關，從科員到科長，再到招商局副局長，十年間順風順水。2018 年，前任局長退休，賈飛武靠著 “招商引資先進個人” 的名頭，加上市委領導的 “關照”，順利坐上了局長的位置 —— 沒人提他的高中學歷，也沒人問他那些 “先進” 背后，藏著多少商人的 “幫忙”。

招商局是個肥差，賈飛武一上任就懂了。第一個來找他的是福建開發(fā)商林老板，想拿下城東的地塊搞商業(yè)綜合體。賈飛武沒直接答應，只在酒局上含糊一句：“地塊競爭激烈，得按規(guī)矩來。” 林老板會來事，第二天就讓司機送了個紙箱到賈飛武家，里面是五十萬現(xiàn)金，還有一塊勞力士手表。沒過多久，林老板的項目就 “順利” 通過審批，容積率比原定的還高了兩個點。

從那以后，賈飛武的 “規(guī)矩” 就成了圈子里的潛規(guī)則：想拿項目，先 “意思意思”；想辦審批，得 “懂人情”。江蘇的化工企業(yè)想落戶漢東，老板送了套市區(qū)的精裝房；廣東的電子廠要政策優(yōu)惠，直接把賈飛武兒子留學的學費全包了。賈飛武也 “講究”，收了好處就辦事 —— 土地審批快、稅收減免多、環(huán)保檢查松，商人賺了錢，他得了利，雙方 “合作共贏”，只有漢東的生態(tài)和財政，在暗地里流著血。

干部提拔上，賈飛武更是把 “任人唯親” 玩到了極致。他的遠房侄子賈明，初中畢業(yè)就在社會上混，被他塞進招商局當科員，不到兩年就提拔成科室副主任，負責項目對接 —— 其實就是替他收好處、擋麻煩。有次賈明把項目材料搞丟了，導致企業(yè)錯過申報時間，賈飛武一句話就把責任推給了實干的副科長李建國：“老李，你是老同志，怎么不幫年輕人把把關？” 李建國憋了一肚子火，卻不敢說 —— 他前年申請副處級，就因為沒給賈飛武 “表示”，硬生生被壓了下來。

局里的人都知道賈飛武的規(guī)矩，有人跟著喝湯，有人默默忍受，沒人敢站出來。直到去年省紀委開展 “營商環(huán)境專項巡查”，舉報信像雪片一樣寄到巡查組：有人揭發(fā)賈飛武收房產(chǎn)，有人舉報他為商人開綠燈，還有人把賈明違規(guī)提拔的材料附了上去。巡查組一開始還沒動靜，直到林老板在福建被查，供出了給賈飛武送錢的細節(jié)，線索才徹底串了起來。

那天早上，賈飛武剛到辦公室，就看見兩個穿黑西裝的人站在門口?！百Z飛武同志，我們是省紀委監(jiān)委的，現(xiàn)在依法對你采取留置措施，請配合?！?/p>

賈飛武的臉一下子白了，他想摸桌上的搪瓷缸，手卻抖得不聽使喚。他忽然想起父親當年的話，想起自己剛當秘書時的小心翼翼，想起第一次收現(xiàn)金時的心慌 —— 怎么走著走著，就走到了這一步？他想辯解，想說 “都是商人自愿送的”，想說 “我也是為了漢東的招商”，可話到嘴邊，只變成了一聲無力的嘆息。

他被帶走時，局里的人都站在走廊上看，沒人說話。賈明躲在辦公室里，臉色比紙還白；李建國看著賈飛武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 —— 他盼著這一天，可真來了，卻沒想象中的痛快，只覺得一陣唏噓。

后來，招商局換了新局長，開始清理賈飛武留下的爛攤子：重新審核違規(guī)項目，糾正錯提的干部，把賈飛武辦公室里的紅木桌、紫砂壺都搬了出去，換成了普通的辦公家具。只有那個搪瓷缸，被李建國收了起來 —— 他覺得，那缸子上 “別給家里丟臉” 的字，不該跟著賈飛武一起被遺忘。

有人說，賈飛武是栽在了 “太貪”；有人說，是他沒后臺，成了 “典型”。可只有李建國知道，賈飛武的倒臺，不是偶然 —— 當權力失去監(jiān)督，當人情代替規(guī)矩，當貪腐成了 “潛規(guī)則”，再風光的官員，也終有摔下來的一天。就像漢東市的天空，之前被化工企業(yè)的煙霧遮著，現(xiàn)在風一吹，總算露出了點清亮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