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9月的清晨，北京已有些涼意。侯波在新華社的暗房里，把一只磨損的牛皮紙袋放進鐵皮柜，袋口露出一張舊底片——那是十二年前在香山拍的合影。她輕輕合上柜門，眼前浮現(xiàn)的仍是1949年那天的陽光、樹影和一顆顆顏色不一的軍裝紐扣。

那張底片，在中南海里被叫作“罕見的三人照”。罕見，一是因為毛主席極少與身邊工作人員合影；二是因為照片記錄了一個不經(jīng)意的細節(jié)——主席上衣的四顆紐扣，三綠一黃，且兩個口袋干脆沒紐扣。很多年后，攝影史研究者放大這幅影像，才把注意力從歷史人物轉(zhuǎn)向那幾處顏色的差異，他們說，節(jié)儉的生活方式就在那一針一線里。

1949年5月初，香山雙清別墅迎客頻繁。外事活動結(jié)束后，庭院里只剩三個人收拾設(shè)備：徐肖冰、侯波和正在翻閱文件的毛主席。其實，徐肖冰與主席在延安就熟識，再同框并不稀奇，可侯波調(diào)來北京不過三個月，一直站在丈夫身后當助手，連一句多余的話都不敢說。

短暫沉默被一句玩笑打破。“這個握閃光燈的女同志是哪里人？”主席放下文件，看向侯波。徐肖冰答：“山西夏縣，叫侯波?！甭牭健跋目h”，毛主席馬上接了典故：“關(guān)公故里呀！陳賡打殲滅戰(zhàn)時也在那里?！闭Z氣像鄰家長輩，侯波原本緊繃的背脊一下子就放松了。

“來，照張相吧?！泵飨鋈惶嶙h。侯波以為自己聽錯，下意識擺手。主席笑道：“女同志是半邊天，站中間?！庇谑侨瞬⒓缍ⅲ扉T“咔嚓”一聲，光線定格。緊接著，毛主席又說：“單拍一張，讓她留作紀念?！边@才有了那幅后來頻頻出現(xiàn)在影展里的雙人照。

若只看肖像，觀眾多半注意到侯波掛在胸前的萊卡和她腰間那條替代皮帶的麻繩；若再仔細，就會發(fā)現(xiàn)主席衣襟最上面的黃扣明顯與其他三個綠色不同。兩顆胸袋紐扣干脆缺位，縫線露白。有人好奇，新中國籌建在即，領(lǐng)導人真的就沒幾件成套軍裝？事實上，當時毛主席隨身行李極簡單，穿舊了的衣服只是補補再穿，不到不得已絕不添置。

同一時期，國統(tǒng)區(qū)的報紙?？鞘Y介石嶄新中山裝的照片。對比之下，這幾顆紐扣更顯分量。史料里還記錄了一個小片段：主席身邊的工作人員想給他換一件新軍裝，被拒絕，“能擋風就行”是當時的原話。侯波后來回憶，這種克己不僅體現(xiàn)在衣著，更是對身邊人的嚴格要求——不炫耀，不擺譜，不合影留念成為一條默契。

合影之后，侯波繼續(xù)那段十三年的拍攝生涯，重要場合、日常瞬間、工作會議，她都在鏡頭后等候最佳光圈?！懊飨厣厣健笔撬拇碜髦弧?959年6月，韶山中學操場上，主席與師生同坐草墊，畫面里每個人都在笑。詩人臧克家說，這張照片能“聽見聲音”，指的正是那股生動的場景感染力。

照片角落有兩個依偎在主席身邊的小學生，彭淑清和蔣含宇。誰也沒料到，二十多年后，兩人成了夫妻。一張合影串聯(lián)起革命領(lǐng)袖與普通孩子的命運，這就是影像的魔力。

侯波一生留下十余萬張底片，其中公開出版的毛主席影像有七百余幅；統(tǒng)計顯示，超過一半出自她手。她的作品沒有刻意的戲劇化構(gòu)圖，更多是真實、自然的表情和動作。也許正因為如此，一些對歷史并不敏感的觀眾也能從影像里捕捉到親切感。

多年以后，研究者評價那套紐扣：“它們讓1949年的空氣有了觸感?！闭掌?，還有一段被忽略的小事——侯波把三人合影放大，一直掛在家里客廳。記者問她緣由，她只說：“提醒自己別忘了主席的叮囑，好好為人民拍照?！币痪錁闼氐脑挘辣M一位紅墻攝影師的職業(yè)信條。

香山別墅當年的石階至今還在，槐樹也長得更高。若把那張合影重新擺在石階旁，或許只有紐扣依舊顯眼：它們顏色各異，卻穩(wěn)穩(wěn)扣住了衣襟，也扣住了那個即將誕生的新中國的節(jié)儉基調(di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