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10月27日深夜，寒風正刮過泰山腳下的泰安站，車燈映出銀白色的鐵軌。第二天一早，毛澤東的專列就要由此折向曲阜，這趟行程既是山東土改后的一次考察，也是一次別開生面的文化之旅。許世友與高克亭守在站臺旁，反復核對日程。兩位地方主官心里明白，這趟行程看似輕松，卻關(guān)系到怎樣理解傳統(tǒng)文化與革命實踐的并行不悖。

列車28日清晨準點啟動。餐車里剛擺上山東雜糧窩頭，毛澤東便提起曲阜的來歷：“周公建魯，孔子生于斯，曲阜就是半部上古史。”高克亭順勢談到土改完成后群眾參觀孔林的新氣象，許世友卻瞇起眼，冷不丁冒出一句：“孔家，那可是全國一號地主！”一句玩笑瞬間點燃了氣氛，車廂里笑聲壓過了車輪聲。毛澤東抬手示意別爭，隨口點評：“地主也罷，圣人也罷，總歸是歷史現(xiàn)象，要放到今天的坐標系里看?！?/p>

火車過泰山，滿目禿嶺。毛澤東看著窗外說：“要是能大片植樹，幾十年后這里會不一樣?！痹捀β洌緳C進來匯報路況，毛澤東反握司機的手道了聲辛苦，輕描淡寫，卻讓在場的人都記住了他的細節(jié)關(guān)懷。

來到兗州換乘汽車，沿途野地里稻谷垛子還透著秋天的余溫。車隊剛進曲阜縣城，縣委書記孔子玉迎上來，一口魯腔的“主席好”把路邊群眾吸引得層層圍觀。毛澤東點頭致意，先讓工作人員把行程縮短，把更多時間留給孔廟。

東華門前，御碑林立，石上篆隸雜陳。許世友對雕刻頗有興趣，伸手比劃龍柱的起刀路線。毛澤東看完大成殿，繞行至殿后高臺，摘下帽沿抬頭：“’大成’二字，孟子原意是兼收并蓄，這四個字倒像為今天整理文化遺產(chǎn)寫的說明?！迸阃藛T隨聲附和，卻被毛澤東擺手止住：“別一味贊嘆，看看后院的庫房，歷代賞賜的田契、誥敕都在那兒，明白了這些，許世友那句話就有出處了?！?/p>

走進孔府正門，那對明代獅子石爪鋒利。許世友低聲嘀咕：“老虎也不過如此。”孔子玉忙解釋歷朝如何賜爵封地，怎樣把孔府從五品加到一品。毛澤東逗趣：“封了也好，不封也罷，凡事到頭都是文物?！北娙诵β曃绰?，許世友忽然提議：“主席，給大家露兩手少林拳暖暖場？”毛澤東竟欣然點頭，于是會客廳里衣袖翻飛，拳影與笑聲交織。常年行軍的隨行警衛(wèi)一時忘了規(guī)矩，也跟著比劃幾下，場面輕松而醒目。

短暫休息后，車隊直奔孔林。神道兩側(cè)柏樹齊刷刷被削了頂，新長出的枝條斜逸橫伸?？鬃佑窠忉尣磺逶?，后來才知是清初地方仕紳效仿“削枝示削爵”的諷刺。毛澤東聽完笑道：“把樹壓低，仍擋不住時代往前長?！避嚨戒ㄋ畼蚝鋈豁懫饜灷姿频囊宦暰揄?，警衛(wèi)條件反射般半抬鋼槍。結(jié)果只是吉普車輪胎炸裂，虛驚過后，毛澤東轉(zhuǎn)身問：“孔書記，這槍聲也算曲阜新樂章？”一句俏皮話讓眾人緊繃的神經(jīng)即刻松弛。

沿雨道至孔子墓，陳年香灰在風中飄散。碑文“大成至圣文宣王”金漆已剝落大半，留下斑駁石骨。毛澤東細看良久，說了句：“墓主人若能預見兩千年后的格局，未必愿意被供成神像?！笨鬃佑顸c頭：“孔氏后人也在討論如何對待祖宗。”許世友順勢插話：“魯迅批孔，咱們要用，還是得分情況?！泵珴蓶|一句“古為今用，推陳出新”收了尾，眾人繼續(xù)前行。

午后返程，原定去兗州，再赴徐州。毛澤東臨時決定取消兗州站：“曲阜已看半日，收獲不少，晚上趕徐州，不耽誤。”車上許世友搬出路線圖，請毛澤東講解淮海戰(zhàn)役攻克徐州的要訣。毛澤東點煙，邊吐煙霧邊順勢解析兵力配置，語言樸實，卻把多線協(xié)同的精髓說得明白通透。許世友聽得眉飛色舞，不時拍腿叫好：“這招行棋落子，真夠絕！”

列車穿過秋夜的魯南平原，窗外村舍燈火點點。同行干部議論剛才的見聞：孔府的奢華、孔林的廣袤、土改帶來的心理沖擊——傳統(tǒng)與現(xiàn)實的碰撞就在短短數(shù)小時鋪展開。有人感慨，文化遺產(chǎn)與階級成分在曲阜交織得如此緊密，處理不好就會顧此失彼。毛澤東插話：“文化、經(jīng)濟、政治三者是一盤棋，如果只能下出一路妙手，那是巧合；若處處有章法，那才是真功夫?！?/p>

至此，山東曲阜之行雖已結(jié)束，卻留下三點啟示：一是革命隊伍要敢碰傳統(tǒng)文化的硬骨頭；二是土地改革不等于抹去歷史，而是賦予其新意義；三是軍人、干部、學者各有視角，多角度討論才可能得出相對完整的答案。徐州的燈火越來越近，專列里仍舊籠著談笑聲，那些看似尋常的插科打諢背后，是對新中國未來文化戰(zhàn)略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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