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0月2日凌晨四點，外灘霧還沒散，淞滬警備司令部的電話忽然急響。值班軍警只聽一句話：“即刻封存揚子公司倉庫，全程保密?！泵羁跉馍?，聽得人背脊發(fā)涼。

不到半小時，巡邏卡車開進楊樹浦路。倉庫大門被撬開，里面堆放的棉紗、洋布成山，最顯眼的是用油氈蓋著的箱子，箱里全是未登記的銀元和金條。帶隊人馮義寬當場寫下封條：揚子公司涉嫌囤積。

消息像長了翅膀，從工人宿舍一路飛到南京官邸。大家這才意識到，揚子公司的實際掌舵人并非一般商賈，而是孔祥熙長子孔令侃。蔣經(jīng)國“打老虎”的決心，終于碰到了蔣宋孔陳親族的硬釘子。

鏡頭拉回八月。為了抑制失控的通脹，行政院推出金圓券改革。紙面上只一句“以八月十九日物價為基準”，可到處是加印的法幣、逃港的黃金。蔣介石知道沒有鐵腕，整套方案就是一張空頭支票，于是把上海督導的重擔交給長子。

蔣經(jīng)國抵滬那天，南京路霓虹依舊，但米市門口排隊買糧的老百姓已開始用報紙裹錢。小蔣立下口號：“只打老虎，不拍蒼蠅?！弊盅垭m狠，卻激起不少掌聲，民眾盼的正是這股狠勁。

九月初，杜月笙外甥萬墨林因囤米被捕；兩天后，杜家長子杜維屏也進了看守所。一連串行動砸進上海灘，外商行、同業(yè)公會、黑市莊家人人自危。報童在街頭吆喝：“打虎隊又出手啦！”一時間物價真被按住了，蔣經(jīng)國甚至被外國記者稱為“救火隊長”。

但另一股暗流同步涌動。吳國楨、宋子文系的銀行家對限價不滿；軍需署、交通部有人暗中放風：“再抓下去，港口就要斷糧?！笔Y經(jīng)國日記寫道，“滬上投機，背后皆有靠山，若顧情面，便無成效?！?/p>

轉(zhuǎn)折點來自那張名單。九月末的商會會上，杜月笙把厚厚一沓紙放到蔣經(jīng)國面前，笑得不冷不熱：“既然講公道，照名單都查吧?！弊钚涯康拿志褪强琢钯?。蔣經(jīng)國點頭，隨即拍板：查。

于是有了十月二日的清晨?？琢钯┍卉浗谀暇┪髀吩⑺仔r后，一架專機從南京起飛，宋美齡親自趕來。仰光路的一間客廳里，只剩三個人的低聲對峙。她輕聲說：“你們是手足，沒有理由互斗。”蔣經(jīng)國回答八個字，“國難當頭，法度為先?！笨琢钯┏聊?，冷冷一句：“真要鬧到撕破臉？”

外界只知道，第二天揚子公司掏出巨額罰款，案件轉(zhuǎn)為行政處理?？琢钯╇x開上海去了香港，不久又漂向紐約。看似雷霆的打虎，突然變了顏色。市民議論：“老虎還是老虎，只是換了籠子。”

十月中旬，上海街頭出現(xiàn)新的搶購潮。金圓券被拋售，白花花的銀元重新成為硬通貨。經(jīng)濟管制委員會內(nèi)部爭吵激烈，翁文灝寫成備忘錄，主張放開限價救市場。此時蔣經(jīng)國已意識到大勢不妙，他在給父親的電報中坦言：“行政手段難敵資金流向?！?/p>

11月1日政府宣布取消限價。當晚，大東百貨的柜臺前排隊到南京路口，棉布從三千漲到一萬，米價又躥上天。幾天后，蔣經(jīng)國在《告上海人民書》中謝罪，用詞極短：“能力有限，辜負所托?！苯又f交辭呈，終止了七十多天的督導生涯。

經(jīng)濟失敗的賬，一部分記在紙幣泛濫，一部分記在人心浮動，但更深的原因在于極度脆弱的財政體系被豪門家族網(wǎng)絡(luò)層層綁架。孔、宋、杜、蔣四個姓氏構(gòu)成的權(quán)力之網(wǎng)，讓任何“打虎”都必須掂量分寸。一旦動了核心，整場改革就會被迅速掐斷。

值得一提的是，上海市民并非沒看見蔣經(jīng)國的努力。九月那段短暫的物價穩(wěn)定，給普通家庭帶過半個月的喘息。可惜時間太短，也太脆弱。市場期待制度手術(shù)，卻只得到幾次局部麻醉，疼痛更甚。

此后短短一年，金圓券徹底崩潰，民國政府財源枯竭。曾被視為“最后賭注”的上海經(jīng)濟保衛(wèi)戰(zhàn)，最終成了戰(zhàn)時財政自救的縮影：行政命令快過山車，市場反饋卻像浪潮，轉(zhuǎn)瞬就卷走沙堡。

蔣經(jīng)國離滬時，只帶走幾箱公文、一架手提打字機和一條寫給部下的告示——“此地事了，人未了?！痹黉h利的快刀，也怕碰上柔軟的族親綢繆，這或許是那場短命改革最無奈的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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