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塊錢，七條人命。

這賬怎么算都覺得離譜，可在一九四九年那個亂糟糟的春天，這就是全部的真相。

誰能想到，李克農(nóng)親自部署的“4945”專案，那個讓保密局那幫老狐貍抓破頭都找不到的“避風(fēng)堂別館”，最后竟然栽在了一包受朝的餅干上。

沒有精密的電臺破譯，也沒有驚心動魄的臥底反水，導(dǎo)致這場血腥槍戰(zhàn)的起因，僅僅是一個技術(shù)員餓肚子時，順手接起的一個電話。

這事兒吧，說起來挺荒誕，但歷史往往就是被這些不起眼的爛事兒給拐了彎。

咱得先從那場看起來特別業(yè)余的抓捕說起。

當(dāng)時蘇州城里有個叫申伊露的女人，這人是咱們盯著的嫌疑人，但這姐們的操作簡直讓人沒眼看。

她有個閨蜜叫姜嘉莉，是個急著改嫁的寡婦。

申伊露想試探一個秘密信箱，自己不敢去，就忽悠這姜寡婦去。

姜小姐也是個實誠人，為了幫閨蜜，拍著胸脯說“替你走一趟”。

這一去就像泥牛入海，人沒了。

換個稍微有點腦子的特務(wù)，這時候早跑了。

可申伊露也是個奇葩，眼瞅著天亮了人沒回來，她竟然叫了輛三輪車，大搖大擺地去現(xiàn)場“找人”。

這跟自投羅網(wǎng)有什么區(qū)別？

偵察員在旁邊蹲了一宿，正愁沒線索，看見這大活人送上門，估計心里都樂開了花。

到了審訊室，偵查組長余瘦君根本沒跟她廢話。

這種沒經(jīng)過專業(yè)訓(xùn)練的“外圍”，嚇唬兩句就崩了。

申伊露竹筒倒豆子，把那個“信箱看守人”的長相全說了：國字臉，頭發(fā)一面倒，穿著煙灰色府綢襯衫，一看就是個混社會的“車軸漢子”。

順著這條線，偵察員宋烈夫帶隊摸進了白塔東路的“絕味醬園”。

雖然椅子底下的信箱是空的，但那個醬園老板為了自保，隨口就把那人給賣了——“那是個常來取信的，富秋閣的伙計，大家都叫他桑大郎。”

當(dāng)天半夜，余瘦君一聲令下，把“富秋閣”給端了。

那個所謂的“桑大郎”，真名叫梁敬佛，連同“蘇089室”的八個特務(wù)，一鍋端。

按說抓了這么一幫人，案子該結(jié)了吧？

沒那么簡單。

上海方面的負(fù)責(zé)人甄真連夜趕到了蘇州，連當(dāng)?shù)毓簿值母邔佣紱]驚動。

為啥這么急？

因為這次抓捕背后，藏著一個讓華東情報系統(tǒng)后背發(fā)涼的謎團：幾個月前，高級諜報員郁鈞漢從北平南下，在蘇州“避風(fēng)堂別館”跟接頭人伍石公會面。

這是頂級的絕密，怎么就漏了？

是不是有內(nèi)鬼？

還是電臺被破譯了？

甄真必須搞清楚，否則潛伏在江南的幾千號人，誰都睡不踏實。

審訊結(jié)果一出來，所有人都沉默了。

歷史的轉(zhuǎn)折點有時候不看那一紙宏文，就看這陰溝里翻不翻船。

這個驚天情報的泄露，竟然是因為梁敬佛嘴饞。

這小子真實身份是偽警察局的電信技術(shù)員。

據(jù)他交代，清明節(jié)那天他感冒發(fā)燒，在宿舍躺了一天沒吃飯，餓得兩眼冒金星。

半夜爬起來，想起局長辦公室柜子里還有包餅干，就偷偷溜進去找食兒吃。

就在他把餅干往嘴里塞的時候，桌上那一排電話機里，正中間那部局長專線的紅燈突然閃了起來。

那天局長回老家祭祖去了，辦公室里就他一個賊。

梁敬佛這老油條腦子轉(zhuǎn)得快，心想這種日子敢打?qū)＞€的，絕對不是閑聊，萬一能聽到什么猛料，搞不好能發(fā)筆橫財。

于是，他把餅干咽下去，捏著鼻子，含含糊糊地對著話筒“嗯”了一聲。

電話那頭的人也是急昏了頭，根本沒核實身份，張口就喊：“傅局長！

有個共黨高級專家潛伏在臨頓路‘避風(fēng)堂別館’，正在密談！

梁敬佛聽到這兒，魂兒都快嚇飛了，趕緊掛了電話。

他是搞技術(shù)的，太知道了，這通話時間稍微一長，那邊就能反向追蹤。

但他更懂這消息值多少錢。

回到宿舍，為了掩蓋自己出去過的痕跡，這小子還特意演了出戲。

他花錢請同屋的獄警老魯去食堂加餐喝酒，裝作自己一直在宿舍。

回來的時候，順手把從局長那順的一條“哈德門”香煙，扔給了看門的門房老頭。

這世道，小人物的命運就像草芥，有時候別人隨手的一個舉動，就能把你的下半輩子給毀了。

那個門房老頭哪知道這里面的事兒，拿了煙，后來作證說梁敬佛“沒出去過”。

就因為這包煙和這句假證詞，解放后老頭被判了四年半。

情報到手后，梁敬佛轉(zhuǎn)手就賣給了他的上線——“蘇089室”的主任鮑甘默。

這里必須得說說鮑甘默這個人的算盤，打得是真響，也真爛。

拿到這種通天的情報，按規(guī)矩必須立刻上報保密局總部。

但鮑甘默當(dāng)時手里沒電臺，他又不想把這份天大的功勞分給駐軍或者警察局那幫“貪得無厭”的家伙。

在他看來，抓幾個書生樣的地下黨，那還不是手拿把掐？

于是，鮑甘默做了一個蠢到家的決定：他把電話打給了自己的表弟滕巧生。

這個滕巧生是蘇州保安團“反共別動隊”的隊長。

聽著名頭挺大，其實就是鮑甘默兩年前利用關(guān)系給安排的一個閑職，平時也就欺負(fù)欺負(fù)老百姓。

鮑甘默想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讓表弟去抓人，功勞全是自家人的。

結(jié)果大家都知道了。

那天在“避風(fēng)堂別館”，根本不是什么一邊倒的抓捕，而是殊死搏斗。

我黨的高級情報員郁鈞漢和伍石公，還有三名保鏢，在絕境中爆發(fā)出了驚人的戰(zhàn)斗力。

這哪是書生啊，這是猛虎。

滕巧生的別動隊當(dāng)場被打死七個，傷了六個，滕巧生自己胳膊上也挨了一槍，差點廢了。

最慘的是，目標(biāo)人物全部犧牲，沒抓到一個活口。

原本想立功的滕巧生，回去就被團長下了槍，差點送上軍事法庭。

鮑甘默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據(jù)點“富秋閣”不被曝光，只能硬著頭皮讓表弟死扛，絕不能供出情報來源。

蘇州解放后，梁敬佛被公安局留用，這小子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

直到那個神秘的推銷電話打來，暗示他重啟“絕味醬園”的信箱。

這人也是貪心不足蛇吞象。

他連續(xù)去了四次，信箱都是空的。

這反倒讓他安了心——這是特務(wù)行業(yè)的慣例，他在考驗組織，組織也再考驗他。

直到第五次，他在信箱里摸到了那個厚實的牛皮紙信封。

打開一看，里面裝著三百萬舊版人民幣。

聽著是不是挺嚇人？

其實按后來的幣制改革，一萬塊舊幣換一塊新幣，這筆錢也就相當(dāng)于三百塊錢。

人命在這個價碼面前，顯得格外廉價，也格外諷刺。

這就是出賣“4945”專案、導(dǎo)致七人死亡、一場驚天血案的全部回報。

那個餓肚子的技術(shù)員，為了這么點錢，把一群想要建立新中國的人，送上了絕路。

當(dāng)余瘦君把這些審訊記錄擺在案頭時，屋里靜得只能聽見煙頭燃燒的聲音。

沒有高深的密碼博弈，沒有復(fù)雜的政治算計，有的只是一個想弄點煙酒錢的小人物，和一個想獨吞功勞的特務(wù)頭子。

那些犧牲的英雄，倒在了距離黎明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

而絆倒他們的，不是敵人的銅墻鐵壁，而是一塊受了潮的餅干，和一種名為“貪婪”的人性。

后來，梁敬佛被押赴刑場。

據(jù)說行刑前他還要了一根煙，不知道抽的時候，他有沒有想起那個因為一包“哈德門”坐了牢的門房大爺。

江蘇省公安廳檔案館，《蘇州解放初期反特檔案選編》，1988年內(nèi)部印發(fā)。

隱蔽戰(zhàn)線歷史研究室，《華東局情報工作紀(jì)實》，群眾出版社，1992年。

甄真，《江南春曉——記一次特殊的甄別工作》，收錄于《公安回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