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江白沙場早豆花

廿載光陰里的非遺脈

明月松

天未亮透,合江縣白沙場老街的石板已響起挑水聲。長江與赤水在此交匯,水汽裹著豆香,漫過吊腳樓的木窗欞——那是李八家的黑豆花開了鍋。廿載春秋掠過,這碗里的乾坤,倒比許多人情世故記得更牢。

那年我從部隊轉(zhuǎn)業(yè),落腳在這濱江小鎮(zhèn)。稅務所的辦公樓臨著碼頭,推開窗,先見江霧,后見趕早船的鄉(xiāng)人。所長老王拍我肩:“走,帶你‘過早’?！薄斑^早”二字說得沉,是這方水土雷打不動的晨間儀式。

李八黑豆花,鋪面只擺了三張柏木桌,灶臺占去半壁江山。凌晨三點,石磨聲便“咿呀”響起,合著江濤拍岸的節(jié)拍。黃豆里必摻兩把本地“藥黑豆”,磨出的漿子泛著黛青。點豆花不用石膏,是用赤水河上游背來的膽水——這水有靈性,離了這段河道,便點不出那顫巍巍的“活氣”。

“新來的帥哥,嘗口熱的?！崩畎松┮ǘ够〞r手腕輕旋,碗中便綻開一朵完整的“豆花云”。佐料臺子像中藥鋪:糍粑海椒要擂缽現(xiàn)舂,臘豬油是年前慢炕的,木姜子油封在陶瓶里。最絕是那碟魚香菜,只生在赤水河灘的卵石縫中,清洌的辛香,離了這水土便再尋不見。

我們幾個穿制服的年輕人圍坐一桌。老王教我蘸“糊辣殼”:焦香的干辣椒在掌心搓碎,混進豆油碟,滾燙的豆花往里一滾,送入口中,麻辣燙鮮次第綻放。就著木甑子飯吃罷,額角滲出細汗,江風一吹,通體舒泰。

后來讀方志,方知這“早豆花”竟是順著鹽道傳下的古俗。唐宋時鹽工拂曉出發(fā),需飽食耐饑之物;明清鹽商設棚,一碗豆花一壺酒,便是闖灘斗水的底氣。李八那手點漿功夫,原是赤水河上傳了十余代的活脈絡。

前年回白沙,特意去尋。老街翻新,青石板換作水泥路。正悵然間,忽在巷尾聞見熟悉的豆腥氣——李八的孫輩開了新店,用不銹鋼磨漿機,唯那膽水壇仍是老陶甕,點出的豆花,依然顫巍巍地含著“活氣”。

“叔,可是要吃過早?”年輕人舀豆花的姿勢,與他祖母一般無二。

我端起碗,熱氣撲了滿眼。忽然懂得,所謂非遺,不在縣志的鉛字里,不在展柜的標簽上,而在晨昏交替時分,一代代人手腕輕旋間傳遞的溫度。就像這碗黑豆花,廿載風霜走過,江水改了幾道彎,而那一口滾燙的慰藉,始終在川南的晨光里,等著每一個需要被它喚醒的味蕾與人心。

附 記

合江早豆花習俗,源于赤水河鹽道勞工的晨間食事,后演變?yōu)闉I江集鎮(zhèn)特有的早點文化,2011年被列入四川省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其技藝核心在于本地“藥黑豆”、赤水河特定河段膽水及河灘野生魚香菜的運用,體現(xiàn)了“依山取料、傍水調(diào)味”的地域智慧。本文以親歷者視角,記錄了該習俗在20世紀末的生存狀態(tài)及代際傳承,為這份舌尖上的非遺留存一份鮮活的人文注腳。

合江早豆花(甘霖 攝,圖源:合江文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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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

文/圖:明月松(真名伏志明,四川閬中人,現(xiàn)居瀘州。四川省散文學會會員,《閬苑明月清風》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