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上了進士，在大明朝，等于一只腳踏進了官場的大門。

擱大清，這只腳可能一輩子都懸在半空，落不了地。

同樣是千軍萬馬擠過的獨木橋，同樣是皇帝欽點的天子門生，一個朝代是畢業(yè)包分配，而且是火箭式提拔；另一個朝代卻是領(lǐng)了畢業(yè)證就回家等消息，一等，可能就是一輩子。

大明朝的“搶人”大戰(zhàn)：吏部比你還著急

想搞明白明朝的進士為什么這么金貴，得先看看老朱家那本用人賬。

從朱元璋那會兒定下規(guī)矩，想當官，正經(jīng)路子就一條：科舉。

別的門路，像舉薦、蔭庇，那都是旁門左道，上不了臺面，也走不遠。

這就叫“利出一孔”，把全天下的聰明腦袋都往這條道上趕。

道是有了，可這道窄得嚇人。

三年才考一次會試，一次也就收個兩三百人。

掰著指頭算算，平均一年，能給國家貢獻的新進士，也就一百來號人。

可大明朝這臺機器需要多少零件呢？

兩京十三個省，府、州、縣加起來一千多個單位，光是知縣這個七品芝麻官，就有一千多個坑。

再往上數(shù)，知府、同知、通判，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里的各種官，再加上京城里六部九卿衙門里烏泱泱的人，整個文官隊伍編制超過兩萬。

真正有實權(quán)、能辦事的官，少說也得幾千個。

這筆賬，小學(xué)生都會算。

每年一百個新人，要去填幾千個崗位的空缺，這漏斗眼兒也太小了。

更要命的是，這臺官僚機器的新陳代謝速度快得驚人。

首先是考核，叫“京察”和“大計”，跟現(xiàn)在的績效考核差不多，只不過更狠。

干得不好，被評為“不謹”、“貪酷”的，直接卷鋪蓋走人。

年紀大了，身體不行的，評個“老”、“病”，也得退休回家。

其次是“丁憂”制度，爹媽沒了，不管你官多大，都得回家守孝，雷打不動三年。

這三板斧下來，官場上的人就像流水一樣，今天東家上任，明天西家去職，位子空出來得特別快。

所以就出現(xiàn)了一個怪現(xiàn)象：新科進士們還沒從金榜題名的喜悅中回過神來，吏部的人已經(jīng)拿著花名冊，眼巴巴地等著給他們安排工作了。

吏部比他們自己都著急，因為各個衙門都在催著要人。

程序走得飛快，一點不含糊：

一甲那三位，狀元、榜眼、探花，不用說了，直接進翰林院，那是給皇帝當秘書、給太子當老師的地方，未來的內(nèi)-閣大學(xué)士基本都從這兒出來。

二甲的進士們，一大批人直接分到中央六部去“觀政”，說白了就是實習(xí)。

這實習(xí)期短得很，快的半年，慢的一年，立馬就能轉(zhuǎn)正，授個正七品主事，成了中央部委的正式干部。

三甲的同進士，雖然名次靠后點，但待遇也不差。

吏部直接一紙公文，派到地方上去當知縣。

別小看這七品知縣，那是一方父母官，手握一縣的行政、司法、財政大權(quán)，是真正的實權(quán)派。

所以在大明，一個讀書人只要考中了進士，就等于拿到了人生的快車票，從考場到官場，無縫銜接，中間不帶停的。

大清朝的“停車場”：官帽滿天飛，就是落不到你頭上

清朝入關(guān)，幾乎是把明朝的制度原封不動地搬了過來，科舉取士的名額也差不多。

按理說，清朝的進士也該是同樣的風(fēng)光。

可從康熙爺?shù)闹泻笃陂_始，這風(fēng)向就變了。

新科進士們發(fā)現(xiàn)，那張寫著自己名字的杏黃榜，好像沒那么管用了。

中了進士，你得先去吏部報個到，然后呢？

然后就沒然后了，回家等著吧。

這一等，平均得七八年，等到胡子都白了還沒補上缺的大有人在。

好好的“快車道”，怎么就變成了望不到頭的“大停車場”？

原因很簡單，大清朝當官的路，不再是科舉這一條獨木橋了。

旁邊修了好幾條高速公路和VIP通道，各種各樣的人都往官場里擠。

第一條道，是給八旗子弟留的“內(nèi)部通道”。

人家是統(tǒng)治民族，天生就有當官的權(quán)利。

除了專門給他們開的科舉，還有什么筆帖式、官學(xué)、宗學(xué)、內(nèi)書房，五花八門的路子都能進官場。

這幫人，不用頭懸梁錐刺股地去跟天下讀書人死磕，輕輕松松就能占據(jù)大量職位，尤其是京城里那些錢多事少離家近的肥缺。

漢人進士想在北京當個官，難于上青天。

第二條道，更直接，拿錢砸出來的“鈔能力通道”。

這就是捐官。

花錢買官這事歷朝歷代都有，但沒哪個朝代像清朝這么明目張膽、規(guī)模浩大。

你別以為捐的官都是些虛頭巴腦的榮譽稱號。

清朝的捐納，是直接給你一個實授官職的候補資格。

從縣丞、主簿，到知縣、知府，甚至道臺、藩臺，全都是明碼標價。

雍正朝最出名的三個總督，李衛(wèi)、鄂爾泰、田文鏡，沒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進士。

李衛(wèi)是花錢買的員外郎，田文鏡是監(jiān)生出身，后來也是靠捐納起家。

這事要擱在“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nèi)-閣”的大明朝，簡直是天方夜譚。

到了乾隆年間，捐個二十石米就能換個縣丞的候補資格。

等嘉慶、道光的時候，國庫空虛，朝廷更是敞開了賣官。

到后來，全國在吏部注冊等著補缺的捐納人員，竟然有二十二萬之多！

你想想那個場面，三年一次考出來的兩三百個進士，扔進這二十多萬人的大池子里，能翻起多大個浪花？

他們就像是規(guī)規(guī)矩矩排隊的乘客，眼睜睜看著一批批有特權(quán)的、有錢的，從旁邊加塞、插隊，把車都開走了，自己卻只能在原地苦等。

絕望中的那道窄門：“老虎班”的最后機會

在這種一眼望不到頭的等待中，正途出身的進士們，反倒成了最尷尬的一群人。

論出身，他們比不過八旗貴胄；論財力，他們拼不過那些一擲千金的富商。

漫長的等待，把他們的銳氣、才華和理想，一點點消磨干凈。

很多人在京城租個小破屋，靠給別人當家庭教師或者賣字畫糊口，最后窮困潦倒，客死他鄉(xiāng)，到死都沒穿上那身夢想中的官袍。

當然，清廷也給這幫天之驕子留了最后一點體面，算是一條“應(yīng)急車道”——那就是“朝考”和庶吉士制度。

新科進士放榜之后，不是就完事了，還得進宮里再考一次，皇帝親自監(jiān)考，這叫“朝考”。

朝考成績最好的那一撥人，會被選為“庶吉士”，進翰林院繼續(xù)學(xué)習(xí)深造。

這幫人可就厲害了，被稱為“儲相”，也就是未來的宰相候選人，當時人送外號“老虎班”。

一旦進了這個“老虎班”，命運立馬反轉(zhuǎn)。

三年學(xué)習(xí)期滿，叫“散館”，一散館，根本不用等，逢缺就補，甚至破格提拔。

晚清的曾國藩，道光十八年的進士，考完就選上了庶吉士，散館后直接授翰林院檢討，從此官運亨通。

魯迅的爺爺周福清，同治十年的進士，也是靠著庶吉士的身份，很快就外放江西當了知縣。

可庶吉士的名額太少了，每次也就幾十個，對于幾百名進士來說，無異于杯水車薪。

絕大多數(shù)人，還是得回到吏部那個巨大的“停車場”里，繼續(xù)遙遙無期地等待。

乾隆四十四年，一個叫趙翼的讀書人，七十三歲了，才補上一個鎮(zhèn)安知府的實缺。

從他二十六歲中進士那天算起，中間隔了快五十年。

他拿到委任狀的那天，看著自己滿頭的白發(fā)，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