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峰，你快跟我過去看看，快?！焙舾窦請D根本不給閆峰任何反應(yīng)的機會，拽住他的衣袖就朝外跑。

“咋了？你這著急忙慌的?！?/p>

“我剛剛路過毛紡廠那個女廁所……”呼格吉勒圖咽了咽口水，哆嗦著小聲道：“我聽到里面有女人在……在喊救命?！?/p>

“啥?。俊?/p>

二人急忙趕到毛紡廠的女廁所，這破舊的女廁沒安電燈，此時已經(jīng)入夜更是啥也看不清。

圖1

閆峰從兜里掏出火機打燃，大著膽子走在前面，心跳如擂鼓。他沒走兩步便停了，回過頭與呼格吉勒圖相視一眼，眼中的驚恐、害怕呼之欲出。

只見女廁所進門右手邊的隔墻上，赫然靠著一個赤裸下身的女人！

女人披頭散發(fā)，身上污臟，毫不動彈。

閆峰伸出一根手指，顫顫巍巍放到女人鼻下，隨后大吼：“死人了！快去報警！”

匆匆結(jié)案，報案人竟成殺人犯

1996年4月9日晚，年僅18歲的呼格吉勒圖，撥通了人生中的第一個報警電話，卻不曾想，這一通電話竟把自己的人生逼到了絕境。

圖2

接到報警后，新城區(qū)公安分局相關(guān)民警第一時間趕到了案發(fā)現(xiàn)場，而負責(zé)這起案件的專案組組長正是馮志明。

馮志明帶著手下趕到毛紡廠女廁后，按例勘察了現(xiàn)場，檢查了女尸，隨后便將目光鎖定在了報案人呼格吉勒圖和閆峰身上。

“當時是我先聽到廁所里有女人在叫，但是我一個人，我不敢進去。”呼格吉勒圖心有余悸，說話有些磕巴：“所以，我就去喊了我的工友閆峰跟我一起，我們再來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人，人已經(jīng)沒氣了?！?/p>

圖3

“對的警官?！闭驹谝慌缘拈Z峰附和道：“我和呼格吉勒圖都是旁邊卷煙廠的，他聽到有女人呼救，就叫我一起去看?！?/p>

閆峰指了指女尸所在位置，繼續(xù)道：“我們到的時候，她就一動不動了。我膽子大些，我伸手去她鼻子下面摸了摸，誰知道……已經(jīng)死了，冰涼冰涼的?！?/p>

馮志明的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他回頭和同事對視一眼，似乎對一切了然于胸，已有定論。

圖4

“你們怎么知道女廁所有女尸？男的會到女廁所方便嗎？”馮志明不太客氣地問道。

“我聽到有人呼救，有女人在喊救命啊警官?！焙舾窦請D慌忙解釋道。

“那你怎么不第一時間進去呢？你有看到其他人嗎？”

“我……我一個人不敢進去，所以我去叫了閆峰。我們沒看到其他人……”

圖5

“帶回去?！瘪T志明對手下人偏頭示意道。

不過須臾之間，兩位報案人就成了本案的重點懷疑對象。

再后來，案子以神速偵破，僅61天，這起駭人聽聞的“4.9女尸案”便宣告結(jié)案，而“兇手”正是年僅18歲的報案人呼格吉勒圖。

一時間，此案被傳得沸沸揚揚，內(nèi)蒙古當?shù)孛襟w也相繼報道。人們感嘆這神探破案的高效，也為強奸殺人犯的落網(wǎng)叫好。

據(jù)此案報道，審訊呼格吉勒圖時，一開始并不順利。先前，呼格吉勒圖拒不承認自己的殺人行為，但后來經(jīng)過公安局長的指示，局面竟迅速發(fā)生了扭轉(zhuǎn)，呼格吉勒圖“承認”了自己的犯罪。

圖6

1996年5月17日，呼和浩特市人民檢察院指控呼格吉勒圖犯故意殺人罪、流氓罪，決定對其執(zhí)行死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

如此判決對呼格吉勒圖一家來說，猶如滅頂之災(zāi)。呼格吉勒圖的母親尚愛云更是終日以淚洗面，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兒子是殺人犯。

之后，呼格吉勒圖以從輕處理為由提出上訴，被法院駁回，維持原判。

1996年6月10日，呼格吉勒圖被執(zhí)行死刑。

圖7

同年，由于迅速偵破“4.9女尸案”，參與此案的一眾警官大受表彰，作為專案組長的馮志明更是仕途坦蕩，一路遷升。

陰差陽錯，冤案終于昭雪

距“4.9女尸案”過去9年后，呼和浩特市公安局成功破獲一起連環(huán)殺人案。此時，已然高升的馮志明怎么也沒想到，“4.9”這起案子，時隔多年還能被翻個底朝天。

2005年10月23日，連環(huán)殺人案真兇趙志紅在被審訊時，如實交代了自己的全部犯罪事實，并主動說出當年的“4.9女尸案”其實是自己所為。

圖8

趙志紅此言一出，在場所有警察皆倒吸一口冷氣。

“趙志紅，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警方如實記錄，再問你一遍?！睂徲嵜窬瘏柭暤溃骸?.9女尸案是你做的嗎？”

“是我做的，警官?！北豢皆谝巫由系内w志紅面帶微笑，云淡風(fēng)輕，仿佛殺個人于他而言不過捏死一只螞蟻。

接著趙志紅將自己的作案時間、作案地點以及作案手法一一講述，警方聽后，立即將趙志紅帶到當年的毛紡廠女廁附近指認。趙志紅準確地將女尸死亡地點指出，即使該女廁在事發(fā)多年后早已拆除。

圖9

已然蓋棺定論的兇殺案，多年后竟又冒出一個兇手？此事在呼和浩特市內(nèi)日漸傳開，迅速發(fā)酵，誰也未曾料到，這樁連環(huán)殺人案的破獲竟掀起這番驚濤駭浪。

這事很快也傳到了呼格吉勒圖母親尚愛云耳朵里，尚愛云只覺得黑暗的生活終于迎來一絲曙光，她那被丟進墳里的心又活了過來。她就知道，她的兒是無辜的！她大哭一場，發(fā)誓定要為兒子翻案。

但翻案又談何容易，事情已過去數(shù)年，僅憑她和丈夫兩人之力，如何能將這冤案平反？

圖10

尚愛云開始四處奔波，尋求律師幫助。黃天不負有心人，在尚愛云的多番努力下，她結(jié)識到新華社內(nèi)蒙古分社記者湯計。聽說此事的湯計，毫不猶豫地趕往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市，拜訪了尚愛云一家，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隨后湯計發(fā)表《內(nèi)蒙古一死刑犯父母呼吁警方盡快澄清十年前冤案》，引起全國范圍內(nèi)的軒然大波。

2006年3月，內(nèi)蒙古相關(guān)部門成立“呼格案”復(fù)查組。但由于年代久遠，許多證據(jù)缺失，復(fù)查組面臨重重困難。

為了“呼格案”的重新調(diào)查，本應(yīng)于2007年1月1日執(zhí)行死刑的趙志紅，也被多次“槍下留人”。

最終于2014年11月19日，“呼格案”被法院宣布復(fù)審。于同年12月25日，呼格吉勒圖被法院宣告無罪。

圖11

這一天尚愛云哭得撕心裂肺。多少個午夜夢回，打濕多少只枕頭，才等來今日的沉冤昭雪。

這是她這么多年來最開心的一天，她的兒終于洗清了冤屈！也是這一天，她終于能抬頭挺胸做人，不再被恥笑成“強奸殺人犯的母親”。

2014年12月30日，呼格吉勒圖父母依法獲得國家賠償金共計2059621.40元。

圖12

金錢的賠償何以能彌補喪子之痛，它不過化作銀行卡上的數(shù)字，怎么也填不上心頭的大窟窿。尚愛云曾說：“我寧愿不要這錢，我只想要我的兒子回來?！?/p>

縱有再多的賠償，也換不回正值青春的呼格吉勒圖再睜眼看一看這世界。

但好在，這跨越十多年的冤案終于昭雪。

貪污受賄近4000萬，昔日局長鋃鐺入獄

在尚愛云一家為“呼格案”重審喜極而泣的時候，有一個人卻是夜不能寐、如坐針氈。

自從復(fù)查組成立，馮志明心里便像壓了一塊石頭，不上不下，要他日日煎熬。當初憑借“4.9女尸案”，他一路升官，誰知這踩著人命往上爬的虧心事，終究還是陰溝翻船。

圖13

在案子要復(fù)審前夕，馮志明便心虛地不敢露面。他借口自己身體不適，請假在家多日不去單位。奈何他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2014年12月17日，公安局領(lǐng)導(dǎo)告知馮志明當天有個重要的會要開，讓他務(wù)必到局里一趟。接到通知的馮志明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這天終于來了。

12月17日，馮志明按領(lǐng)導(dǎo)要求上午便來到局里，結(jié)果遲遲沒有召開這個所謂的“重要會議”。之后，他詢問得知會議被延遲到了下午。

聽到延遲開會的消息，他也不急，好像意料之中那樣坦然。他到自己的辦公室坐了半晌，不發(fā)一言，過了一會又起來收拾規(guī)整自己的雜物，弄了好些時候才停下來。

馮志明收拾完東西，便到樓下隨處走動。他像往常一樣與同事打招呼、聊天。“呼格案”翻案的事局里早已人盡皆知，也有膽大的同事隱晦地詢問他對此的想法。

他談話間倒并未表現(xiàn)出十分憂慮，只是情緒似乎有些低落，面容也比較憔悴。

圖14

當日下午，一直在局里候著的馮志明沒能如愿等到會議，只等來了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人民檢察院辦案人員的一副手銬。

明晃晃的手銬架在手腕上，那亮眼的樣子一如他記憶中收進抽屜的銀元寶。

“馮志明，你涉嫌職務(wù)犯罪，請你跟我們走一趟，配合調(diào)查?！?/p>

2016年1月31日，有關(guān)部門通報“呼格案”追責(zé)結(jié)果，依照法律法規(guī)，當年參與冤假錯案的27人均已受到相應(yīng)處罰。其中馮志明因涉嫌職務(wù)犯罪，依法另案處理。

這不查不得了，一查嚇一跳。

圖15

有關(guān)部門在馮志明的多個住處搜出高額現(xiàn)金、貴重物品以及槍支彈藥。經(jīng)查實，馮志明名下房產(chǎn)有20多處，其中有普通小區(qū)也有高檔別墅。以上全部資產(chǎn)累計金額高達近4000萬元，對這些財產(chǎn)的來源馮志明卻無法做出合理解釋。

2016年10月18日，呼和浩特市公安局副局長馮志明因巨額貪污受賄、非法持有槍支彈藥被法院處以十八年以上有期徒刑，并罰款人民幣110萬元。

圖16

一夜之間，馮志明鋃鐺入獄，從受人敬仰的公安局副局長墮落成萬人唾棄的階下囚。

監(jiān)獄的鐵窗仿佛一把閘刀，將他與外界分割，從此他將被自己的惡行困在牢籠18年。

與此同時，被割裂的還有他活得像雙面人一樣的前半生，他那些虛假的偽裝被毫不留情地撕開來供人談笑。

神勇無比與違法犯罪的雙面人生

可曾想，馮志明也是一個見義勇為的“好警察”？

2004年除夕夜，在這闔家歡樂的喜慶日子，賽罕區(qū)的一條小巷里正上演一出醉漢鬧事。

圖17

“你們干什么！”

聽見水果攤販的嘶吼，兩名發(fā)酒瘋的男子更是來勁，竟掏出水果刀圍毆攤販。不一會，勢單力薄的攤販便掛了彩，他的背部、手臂均被醉漢用刀劃出了血。

“救命啊救命啊，殺人了！”水果攤販無奈地求救，在這車水馬龍、張燈結(jié)彩的街頭顯得那么弱小。

路過的、尖叫的、看熱鬧的，一時間賽罕區(qū)街頭嘈雜一片，卻愣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止。

“放下刀子，不許傷人！”人群中突然沖出一個赤手空拳的男子，他毫不猶豫便上前與醉漢搏斗，只是三兩下，兩個醉漢便被他制服在地。

圖18

當即街頭就炸開了雷鳴般的掌聲，而這見義勇為者卻不以為然道：“警察的天職就是保護人民生命財產(chǎn)的安全，這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p>

這位見義勇為的警察正是馮志明。

他曾經(jīng)也是市民眼里神勇無比的“好警察”。他在抓捕罪犯時，總是帶頭沖在第一線，在緝毒大隊時，三番五次被評為模范，二等功、三等功他也拿了多次。

人前，他是盡職盡責(zé)的“好警察”，人后，他貪污受賄，毫不手軟。

圖19

隨著馮志明犯罪事實的披露，那些關(guān)于他貪污受賄、濫用私刑的指控如同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

有多位知情人士透露，馮志明早先就愛在審訊時動“私刑”。他曾對犯罪嫌疑人道：“勸你還是早點交代，我們有些手段，你也是知道的，你老實點，就少遭罪?！?/p>

現(xiàn)在看來，“4.9女尸案”的冤判早在這時候就埋下了種子。

1988年，馮志明負責(zé)的一起案件在審訊時出了人命。此事一出，馮志明和其直屬領(lǐng)導(dǎo)均被免職，但并未受到法律處罰。馮志明也并未因此離開警隊，而是以普通民警的身份繼續(xù)工作。

出了此等命案，卻絲毫沒有影響馮志明的升官之路，他一路順風(fēng)順水，坐上了呼和浩特市公安局副局長的寶座。

隨著他官越做越大，人也越變越貪。

他開始貪污公款，還暗示脅迫他人上繳賄款。遇上懂事的，他便悉數(shù)收下“心意”，給其安排好一點的差事，若是遇上一些“不會來事的”，就將其調(diào)到偏遠地方，作為懲戒，并以此警示其他人。

一次，一個小民警為升遷找到他，塞給他一塊銀元寶。馮志明拿著元寶端詳了許久，反復(fù)跟他確認這元寶是不是真的，在得到小民警肯定的回答后，馮志明卻失望極了。

他說：“如果這是塊金的該多好?！?/p>

說罷他便拉開抽屜，將元寶塞了進去。

圖21

隨著收受的賄款金額越來越大，他開始通過買賣房產(chǎn)來“洗錢”。時至2016年，他貪污受賄竟高達近4000萬元。

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執(zhí)法犯法，終將玩火自焚。至此，馮志明的雙面人生也活到了頭，下半輩子只能在牢獄之中贖罪。

貪婪的欲望拖拽著馮志明卷入金錢、名利的漩渦，越陷越深，不可自拔。人人都渴望名利，但萬萬不能因名利去犯罪。

圖22

馮志明以呼格吉勒圖的鮮血為自己鋪路，以人民群眾的愛戴為自己加冕，他一步一步走上高處，他一面享受世人的追捧，一面違法犯罪。殊不知，以不正當方式得到的殊榮，終有失去的一天。沒有腳踏實地行至高處，很容易摔得粉身碎骨。

不知馮志明在這么多個紙醉金迷的日夜里，有沒有想起過那個被他冤枉害死的青年，他才只有18歲。

他一腔熱血想做正義之事，卻到死都背著個強奸殺人犯的罪名。

好在善惡終有報，“呼格案”得以沉冤昭雪。我們也堅信，正義可能會遲到，但不會永遠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