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1月的一天夜里,您看——要不要在這上面添點麥穗?”周恩來的聲音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平和。
燈火堆在圖紙上,紅藍鉛線交錯,梁思成揉了揉酸脹的眼睛,林徽因卻忽地直起腰,似被點中了穴位,輕聲答道:“這主意好!”一句對話,后來成為定稿的關鍵引線。
彼時北平剛復名北京不到兩個月,開國大典的禮炮仍在人們耳畔回響,城樓卻少了一件“正裝”——國徽。政協公開征集的稿件上千幅,全軍覆沒,政務院要求新徽必須在1950年國慶前亮相,任務壓得人透不過氣。張仃、鐘靈先行出手,在天安門、齒輪與星光之間反復調試,卻總覺“像,又不像”。周恩來一句“再請幾位懂得中國味道的專家”把清華夫婦拉進戰(zhàn)場。
從1937年到1945年的南渡北歸,林徽因與梁思成早已把半條命交給了古建筑。狹窄的船艙、霧雨中的李莊、燒毀的手稿,皆是他們?yōu)楸4嫖幕z產付出的學費。那時林徽因肺病纏身,1947年動刀摘除半腎,醫(yī)生告誡“靜養(yǎng)為先”,她卻用薄薄的身體繼續(xù)伏案,一畫就是半宿。朋友心疼,她笑:“國要用的東西,哪敢拖延?”
1949年10月23日,清華小組提交第一版方案。五星套玉璧,紅綬穿瑗,象征大團結與江山一統,審定會上獲得“有新意,但未盡如人意”的評語。央美小組則祭出天安門主圖,雍容莊重卻在配色和節(jié)奏上顯得單調。兩稿皆被留中調整。林徽因沒說一句廢話,回去立即拆圖重拼,把天安門與五星對接,但仍覺得缺少一種能讓北方老漢與南方稻農都點頭的符號。
11月的夜談正好補上這最后一環(huán)。周恩來回憶起1942年在重慶宋慶齡公館看到的一對白花花稻穗——“稻谷對咱老百姓比金子值錢”。他說,天安門托著星空固然莊嚴,但若讓稻麥環(huán)繞,便有了土地的溫度,老鄉(xiāng)一抬頭能看見種子、工人一抬頭能看見齒輪,這才是人民的徽章。林徽因順手把麥穗稻穗畫進外圍,粗細、長短、弧度迅速成形,只一刻功夫,滿室人都覺得“像開了燈”。
之后的兩個月,清華與央美徹底合流。梁思成負責比例,張仃主抓色彩,林徽因坐鎮(zhèn)整體意象。幾番爭論火藥味十足——有人要厚重,有人要輕盈;有人推崇蘇式對稱,有人堅守中式留白。林徽因常以極輕的語調壓住戰(zhàn)局:“別吵,先把它放進人民的視線里想想?!币痪湓捔喑隽撕诵摹獓帐紫仁墙o十四萬萬人看的,而非給設計師自己看的。
1950年6月23日傍晚,中南海華仁堂燈火通明。毛澤東提議起立表決,贊成聲浪幾乎蓋過屋外知了。方案過關后便交到雕塑家高莊手里做立體化。高莊發(fā)現平面圖轉三維時,星與齒輪的層次易顯突兀,直接寫信給毛澤東說明隱患。毛的批示只有八字:“放手去做,如有不妥再議?!庇谑驱X輪厚度、星角俯仰都被重新雕琢,保證遠觀平面、近看立體,同樣舒朗。
1950年9月底,第一枚直徑1.5米、重達23.5公斤的金屬國徽在前門外新華藝廠完工。安裝那天細雨將停未停,工人爬上腳手架,梁思成在地面緊盯水平儀,林徽因撐傘仰望,卻因咳嗽急促被梁再冰攙住。雨絲落在她灰黑的呢子外套上,她只說一句:“這比我二十歲寫的詩更好看?!辈贿h處的周恩來聽見,笑而不語。
新徽掛上城樓后不到兩年,林徽因病情惡化。1955年春夜,她短暫清醒,想起那枚徽章:“思成看得到它,我就放心了?!痹捯袈?,便沉入長眠。梁思成后來寫給友人的信里提到:“徽因參與的最后一道工序,是給底座涂了一層極薄的紅色,她說那是‘血染的顏色’。”讀到此句,許多人紅了眼眶。
倘若今日站在廣場抬頭,你會發(fā)現稻麥穗環(huán)繞的五角星依舊熠熠生輝。那一圈金色,不只是象征豐收,更記錄著一個冬夜里周恩來的靈光閃動與林徽因的“眼前一亮”。七十余年風雨過去,它依舊穩(wěn)穩(wěn)地貼在城樓正中,也穩(wěn)穩(wěn)貼在每一位建設者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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