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南京照相館》中的吉祥照相館，既是一群普通人的避難所，也是守護歷史真相的隱蔽陣地。其實，這部電影取材于真實的歷史事件。薛亞寧和張建寧、陶宏、吳建寧等主創(chuàng)一起，于1995年拍攝紀錄片《歷史的見證》中，就曾走進電影原型南京華東照相館，追溯那段刻骨銘心的往事。

記者采訪了當年主創(chuàng)，以及見證這次歷史性會面的揚子晚報記者，聽他們講述當年誓死守護這本珍貴相冊的南京人在南京重逢的故事。一個細節(jié)是，半個多世紀后，羅瑾在重新裝訂相冊時淚灑當場，曾為16歲時銷毀日軍奸淫婦女照片的決定追悔不已。

被誓死守護珍貴相冊

接力守護照片血證，羅瑾哭著講述

紀錄片第2集《十六幅照片》用30分鐘時間講述了這段歷史。“我們洗日本人照片就在這個地方”，憑著當初的記憶，羅瑾找到了華東照相館的舊址，歷歷在目的昔日往事激起了他的無限感慨。講述中他時不時抹眼淚。1938年1月，時年15歲的照相館學徒羅瑾在沖洗日軍軍官送來的照片時，被照片上觸目驚心的暴行畫面震驚，為了保存證據(jù)，他偷偷加洗了30余張照片。又用硬紙自制了一個小本子，選取16張裝訂成冊，“我決定在封面的左上角畫一個心，右下角畫了一把刀，刀下面有一灘血，心的下面滴了有五滴血，這是我們國恥，所以，我在右上角，斜著寫了一個恥。完成之后，當時我的眼淚都掉下來了。看到這些照片我心里面很傷心，把它一起留下來?！?/p>

當時私藏這些反映日軍暴行的照片是非常危險的，但羅瑾仍將這本相冊秘密保存了兩年多，后來遇到大清查，情急之下把相冊藏在毗盧寺廁所的墻洞里，并用泥漿糊上。然而幾天后，相冊不翼而飛。羅瑾因相冊離奇失蹤而離開南京，這本承載著民族血淚的相冊，戲劇性的被另一個南京人吳旋發(fā)現(xiàn)。他回憶說，“夜里上廁所發(fā)現(xiàn)了這個小冊子，在墻角底下，這個是日本人殺我們中國人的罪證，所以把它拿起來，藏在穿的襯衫里層。”

吳旋收藏照片達五年之久。1946年，南京審判戰(zhàn)犯軍事法庭征集證據(jù)，吳旋向當時的南京臨時參議會呈現(xiàn)這本用生命守護的相冊。最終這本相冊成為審判南京大屠殺主犯谷壽夫的鐵證。羅瑾表示，“日本鬼子到處來檢查，問我們有沒有這些照片，他就是害怕這些燒殺奸淫的照片被我們中國人拿到手。他絕不會想到我們中國人還是有骨氣，有血氣的，保留下來這么一套?！?/p>

圖為羅瑾（左）、吳旋（右）

兩位中華民族的有功之臣在南京重逢

1993年，羅瑾的事跡被發(fā)現(xiàn)，他成了新聞人物。當時以羅瑾為原型還拍攝了電影《屠城血證》。1995年，羅瑾在兒子的陪伴下回到南京，與吳旋老人在南京會面，他們的手隔著50多年的漫長歲月終于握在一起。面對保存完好的16張照片，二人老淚縱橫，感慨萬千，都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平生最值得做的事。

6月9日，揚子晚報記者也曾前往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采訪，第二天以《兩位中華民族有功之臣昨在南京重逢》為題見報獨家稿件。當時前往采訪的記者馮海青告訴記者，兩人這次重逢會面是歷史性的，許多細節(jié)歷歷在目。當時吳旋緊步上前說，“我是當年的吳連凱呀！”羅瑾一見吳旋就親切地喊出他的綽號，“你是‘黑皮’吧？”

媒體報道截圖

踐踏人類文明的悲劇如同噩夢一般纏繞著劫后余生的中國人，羅瑾和吳旋此行尋訪南京各地，講述親眼目睹日軍在安全區(qū)的暴行，以及收斂尸體的恐怖經(jīng)歷，看到那些無頭尸體、被開膛破肚的女尸、滾動的頭顱，羅瑾顫抖著說，“血一起往胸口涌上來了，殘酷的景象在我的思想上影響太大了。”他們還探訪了眾多南京大屠殺幸存者和見證者，觸摸那些累累傷痕。南京大屠殺目擊者王玉珍說，“手上有老繭的，就說你是拿過槍的，拽出去就在寧海路的路邊上，馬上就掃射?！蹦暇┐笸罋⑿掖嬲咛祈樕秸f，“我動手術(shù)開刀的時候，吃飯的碗剜了一碗肉，幾個月下來創(chuàng)口全爛了?！?/p>

日軍殺害同胞的照片

羅瑾和吳旋一起參觀了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羅瑾指著掛在墻上的5張照片說就是當年保存下的照片。記者注意到，電影《南京照相館》里出現(xiàn)的“不許可”照片也出現(xiàn)了鏡頭中。

一同參觀的人中還有日本前眾議院議員清水勇，他接受采訪表示，“日本在南京犯下了具有代表性的殘暴行徑，30萬人被非人道地殺害了，非常遺憾這確實是事實，對于這一點我認識很清。日本的某些保守派政治家認為，南京大屠殺事件是不存在的，那是中國方面強加給我們的，他們采取了逃避歷史的態(tài)度。我今天聽了幸存者的證言，我回到日本以后，要把這些事實真相再一次告誡?！?/p>

當事人介紹日軍的暴行

當時在南京臺工作的該片主創(chuàng)薛亞寧告訴記者，當時和羅瑾和吳旋一起去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拍攝，得到了當時館長朱成山的大力支持。正好碰到日本人來參觀，就把鏡頭對準了他們?！捌永镉泻芏嗳藛T釆訪內(nèi)容，以同一內(nèi)容為連接紐帶進行跨越地域時空的蒙太奇組接手法，進行事實互相印證、延伸，形成不同時空的心靈對話。在揭露侵華日軍殘無人道的罪行同時，更要表現(xiàn)中國人的悲憤和不屈不撓的民族氣節(jié)，以及向往和平、追求人間正義的心聲?！?/p>

重新裝訂相冊，羅瑾說出遺憾

“我們專門跑到羅瑾家里面去找他，專門去采訪他，他依然操著老本行，在福建省大田縣一個偏僻的小鎮(zhèn)上開了一家‘上海照相館’。問他有沒有時間到南京，跟吳旋見面。因為我們之前采訪了吳旋，他答應(yīng)了。”薛亞寧告訴記者，當時一開始沒告訴他們，兩個人一見面非常激動，很多細節(jié)羅瑾原本并不知道，來了以后這些素材就被拍進了紀錄片中。在薛亞寧印象中，羅瑾是一個非常重感情的人，說起過往，總是忍不住落淚。

日軍侵華罪證

兩位老人分別于1998年和2005年去世，這本無比珍貴的相冊后被珍藏于位于南京的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并于2015年10月9日與國內(nèi)各檔案機構(gòu)所存其他南京大屠殺檔案一起成功入選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公布的世界記憶遺產(chǎn)名錄。

日軍殺人的照片

羅瑾最為遺憾的是，出于民族自尊心，銷毀了其中十多張日軍強奸中國婦女的照片?！爱敃r因為才16歲，沒訂過婚，就把日軍強奸侮辱婦女的那些照片銷毀了，我當時感到太丟人了”?；氐侥暇┡臄z紀錄片之際，時隔50多年他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再次見到當年的相冊，并重新進行裝訂。他一邊裝訂一邊抹眼淚，“那時候日本人的刀頂在我心口，這個恥辱我始終不能忘記。”“那時候覺得恥辱，后來才明白，忘記恥辱才是真的恥辱。”無論是《南京照相館》的銀幕敘事，還是《歷史的見證》的紀實鏡頭，都在訴說：那些在黑暗中守護真相的人，本身就是照亮歷史的光。

實習生 徐妍

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 張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