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48年10月27日凌晨，遼西平原上。廖耀湘裹緊美式軍大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泥濘的田埂上。這位曾經(jīng)叱咤緬北戰(zhàn)場的將軍，此刻身邊只剩下參謀主任和兩名衛(wèi)兵。遠處不時傳來零星的槍聲，提醒著他們危險尚未解除。

"軍座，前面就是胡家窩棚了，要不要先派人偵查？"

廖耀湘擺了擺手，法式軍靴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不必了，共軍主力都在西邊，這里應該安全。"他摸了摸腰間的手槍，那是蔣介石親自贈予的勃朗寧，"等天亮后想辦法聯(lián)系部隊，一定要撤回沈陽。"

就在他們即將靠近村口時，突然從霧中傳來一聲厲喝："站??！什么人？"緊接著是拉槍栓的清脆聲響。廖耀湘心頭一緊，但多年戰(zhàn)場歷練讓他保持鎮(zhèn)定："別開槍！我們是49軍的，被打散了。"

濃霧中走出五六個身穿土布軍裝的解放軍戰(zhàn)士，為首的年輕士兵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警惕地打量著他們："把武器放下！舉起手來！"

廖耀湘注意到這些士兵雖然裝備簡陋，但眼神銳利如鷹。他緩緩抽出腰間手槍，卻在遞出的瞬間猛地調(diào)轉(zhuǎn)槍口——"砰！"槍聲劃破黎明，年輕士兵應聲倒地。趁著混亂，廖耀湘轉(zhuǎn)身就往高粱地里鉆，耳邊傳來參謀主任的慘叫和衛(wèi)兵們的還擊聲。

剛跑出十幾步，他突然被什么東西絆倒，重重摔在泥水里。還沒等他爬起來，一只穿著草鞋的腳就踩住了他的手腕。

"廖司令，別來無恙啊。"一個帶著濃重湖北口音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廖耀湘抬頭，看見一個身材瘦削的解放軍將領正俯視著他，腰間別著的駁殼槍在晨光中泛著冷光。

"韓...韓先楚？"廖耀湘認出了這個曾在沙嶺交過手的對手，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韓先楚彎腰撿起那支鍍金的勃朗寧，在手里掂了掂："蔣委員長送的？真是好槍。"他揮了揮手，兩名戰(zhàn)士立刻上前架起廖耀湘，"帶走！注意別傷著廖將軍，這可是條大魚。"

02

被押往臨時指揮部的路上，廖耀湘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自己精心選擇的撤退路線，怎么會被共軍如此精準地攔截。經(jīng)過一片玉米地時，他猛地停住腳步，轉(zhuǎn)向韓先楚："你是如何得知我的位置的？"

韓先楚正在檢查剛繳獲的軍事地圖，聞言抬頭笑了笑，露出兩顆虎牙："廖將軍，你還是好好學習吧。"說完便繼續(xù)向前走去，留下廖耀湘站在原地，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著。

這個回答像刀子一樣扎進廖耀湘心里。他想起三天前在黑山前線，當梁興初的部隊像釘子一樣擋住去路時，自己也曾用同樣輕蔑的語氣對參謀說："共軍這些泥腿子，能有什么戰(zhàn)術素養(yǎng)？"

此刻，記憶中的傲慢化作苦澀涌上喉嚨。廖耀湘被推進一間農(nóng)舍，墻角堆放著剛剛繳獲的電臺和密碼本。他注意到桌上攤開的地圖，上面用紅藍鉛筆標注的正是他兵團的全部部署——連預備隊的隱蔽位置都分毫不差。

"不可能..."廖耀湘喃喃自語，"你們在兵團司令部安插了間諜？"

正在這時，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老農(nóng)端著熱水走進來。老人看見廖耀湘，突然瞪大眼睛："就是他！前天在俺家院子里打電話的那個長官！"老人激動地對韓先楚說，"首長，錯不了，他說話帶著湖南腔，還摔了俺一個茶碗呢！"

韓先楚拍拍老人的肩："老伯，多謝您提供線索。去后勤處領袋白面吧，算是補償您打碎的茶碗。"等老人走后，他轉(zhuǎn)向面如死灰的廖耀湘："廖將軍，現(xiàn)在明白了嗎？不是我們神通廣大，是你們失了民心啊。"

03

廖耀湘頹然坐倒在條凳上，腦海中閃過三天前那個下午。當時兵團指揮部設在胡家窩棚的大院里，通訊兵在棗樹上架設天線，參謀們進進出出搬運文件，全然沒在意幾個在門口張望的村民。他甚至因為茶水太燙，當著一個拾糞老農(nóng)的面摔了茶碗...

"就因為這些泥腿子？"廖耀湘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韓先楚！你們勝之不武！堂堂正正打一仗，我的新六軍絕不會輸！"他猛地站起來，撞翻了條凳，"用這種下作手段，算什么軍人？！"

韓先楚不慌不忙地卷起地圖，眼神驟然轉(zhuǎn)冷："廖耀湘！你還有臉提堂堂正正？在沙嶺用火焰噴射器燒死我們多少傷員？在緬甸你們美軍教官沒教過日內(nèi)瓦公約嗎？"他一把揪住廖耀湘的衣領，"告訴你，老百姓給我們帶路不是因為你摔了個茶碗，是因為你們強征軍糧逼死了胡家窩棚七個老人！"

屋外傳來集合號聲，韓先楚松開手，整理了下軍裝："帶下去好好看管。林總說了，要保證俘虜安全，特別是這位廖將軍——他可是活教材。"

被押出農(nóng)舍時，廖耀湘看見村道上停著一長串俘虜隊伍。他的新六軍士兵們垂頭喪氣地走著，有些傷員被老鄉(xiāng)用門板抬著。路邊幾個村婦正給解放軍戰(zhàn)士塞煮雞蛋，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怯生生地遞上一雙新做的布鞋。

這一幕像閃電般劈進廖耀湘腦海。他忽然想起兩個月前，部隊路過新民縣時，為趕工期強征民夫修筑工事，有個老秀才跪地哀求，被士兵一槍托打落了門牙...當時自己坐在吉普車里，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等等！"廖耀湘突然轉(zhuǎn)身，對已經(jīng)走遠的韓先楚喊道，"韓將軍！我...我想學學！"

韓先楚的背影頓了頓，沒有回頭，只是擺了擺手。朝陽終于驅(qū)散了晨霧，照亮了廖耀湘蒼白的臉。遠處傳來廣播聲，是新華社的捷報："遼西大捷，全殲廖耀湘兵團十萬余人..."

廖耀湘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