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凡夫

劉向東把電動車停在小區(qū)車棚里，保安制服的后背已經被汗水浸透。八月的太陽毒辣得很，他在門崗站了四個小時，連口水都沒顧上喝。

"老劉，下班了？"路過的鄰居打招呼。

"是啊，回去給老太太做飯。"劉向東抹了把額頭的汗，拎起從菜市場買的排骨和青菜往家走。

這套六十平的兩居室是妻子張梅單位分的房子，妻子去世五年了，劉向東卻一直住在這里，照顧著癱瘓在床的岳母王桂芳。

推開門，屋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味和老人特有的氣息。劉向東放下菜，先走到岳母房門口敲了敲門："媽，我回來了。"

里面?zhèn)鱽砗膽鹇?。推開門，七十六歲的王桂芳躺在床上，花白的頭發(fā)亂蓬蓬的，眼睛渾濁地望著天花板。五年前那場中風讓她右半邊身子完全不能動，說話也含糊不清，只有左手還能勉強活動。

"今天感覺怎么樣？"劉向東走過去，熟練地掀開被子檢查。床單干干凈凈，沒有異味——早上上班前他剛給岳母換過。

王桂芳"啊啊"兩聲，左手比劃著。劉向東明白她是想坐起來，便彎腰托住她的背，慢慢把她扶起來靠在床頭。這個動作他做了五年，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

"我先去做飯，一會兒給您擦身子。"劉向東說著，去廚房忙活起來。

水龍頭嘩嘩響著，劉向東洗菜的手突然停了下來。他望著窗外發(fā)呆，想起妻子張梅臨終前拉著他的手說："向東，我媽就拜托你了..."當時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卻沒想到這一照顧就是五年。

"叮咚"——門鈴響了。

劉向東擦擦手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是二女兒張麗，手里拎著個果籃。

"姐夫。"張麗笑著打招呼，眼睛卻往屋里瞟，"媽怎么樣？"

"老樣子。"劉向東側身讓她進來，心里卻有些疑惑。張麗平時一個月都來不了一次，最近卻頻繁登門。

張麗徑直走向母親房間，關上了門。劉向東搖搖頭，繼續(xù)做飯。半小時后，香噴噴的排骨湯和炒青菜做好了，他盛了一碗湯，吹涼了端進岳母房間。

推開門時，張麗正俯身在王桂芳耳邊說著什么，見他進來立刻直起身子，臉上堆著笑："姐夫辛苦了，我來喂媽吧。"

劉向東遞過碗，注意到岳母床頭柜上放著一份文件，隱約看到"拆遷補償"幾個字。他心里"咯噔"一下——岳母在城郊的老房子最近要拆遷，這事他知道，但具體細節(jié)岳母從沒跟他提過。

第二天是周六，劉向東不用上班。他早早起床給岳母擦洗換衣服，又做了軟爛的粥。剛收拾完廚房，門鈴又響了。

這次門外站著張麗和她丈夫李國強，還有社區(qū)的王主任。

"劉師傅，"王主任笑著說，"今天我們來是關于王阿姨家老房子拆遷的事，需要家屬一起商量。"

劉向東讓他們進門，心里隱隱不安。五年來，岳母家的事從來沒人找他商量過。

客廳里，張麗從包里拿出一疊文件："媽的老房子拆遷補償款下來了，一百五十萬。"她停頓一下，看了眼劉向東，"媽已經決定了，這筆錢全部給我。"

劉向東手里的茶杯差點掉在地上："全部？"

"對，全部。"張麗語氣堅決，"媽說女兒的錢就該給女兒。"

劉向東看向被張麗丈夫推著輪椅出來的王桂芳："媽，這是您的意思？"

王桂芳點點頭，含糊地說："給...麗麗..."

"那我這五年..."劉向東嗓子發(fā)緊，話說不下去了。五年來，他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照顧岳母，擦身、喂飯、按摩、清理大小便。岳母住院時他整夜陪護，工資大半花在醫(yī)藥費和營養(yǎng)品上。他沒想過要什么回報，但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姐夫，"張麗打斷他，"你也知道，我姐不在了，你就是個外人。媽的錢當然要給親生女兒。"

王主任尷尬地咳嗽一聲："劉師傅照顧老人確實很辛苦..."

"那是他自愿的！"張麗提高聲音，"他又不是我媽的兒子！"

劉向東雙手發(fā)抖，轉向王桂芳："媽，張梅走的時候您答應過，會把我當兒子看待..."

王桂芳別過臉去，左手揮了揮，像是在趕蒼蠅："你...走..."

這一刻，劉向東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竄上來。他默默起身，走向自己房間，身后傳來張麗得意的聲音："下周一去辦手續(xù)，錢直接打我卡上。"

關上門，劉向東坐在床邊，望著墻上妻子的照片。照片里的張梅溫柔地笑著，好像在安慰他。五年來第一次，他感到無比疲憊和委屈。

他決定搬出去。既然岳母和二女兒已經把他當外人，他也沒必要再留在這里受氣。收拾行李時，他在床底下發(fā)現一個落滿灰塵的鞋盒，打開一看，是張梅生前的日記本。

隨手翻開一頁，上面的日期是張梅去世前三個月：

"今天又和媽吵架了，她總是偏袒妹妹。妹妹拿走家里最后一筆存款，媽卻說'給她怎么了，她是我女兒'。可我也是她女兒??！為什么從小到大，好東西都是妹妹的？我結婚時媽一分錢嫁妝都不給，妹妹結婚卻給了十萬..."

劉向東的手開始發(fā)抖，又翻了幾頁：

"媽今天又罵向東了，說他沒出息，當個保安丟人?？伤恢溃驏|是為了照顧生病的我才放棄升職機會的。我對不起向東，跟著我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最后一篇日記寫于張梅去世前一周：

"我可能不行了。最放心不下的是向東和媽。媽一直不喜歡向東，我走后她肯定會為難他。向東答應我會照顧媽，可我知道這對他是多大的負擔。老天爺，如果有報應，就報應在我身上吧，別折磨這兩個我愛的人..."

日記本從劉向東手中滑落。他突然明白了岳母為什么這樣對他——不是因為他是外人，而是因為她從來就不喜歡大女兒，連帶討厭大女兒的丈夫。

客廳里傳來張麗的笑聲和王桂芳含糊的說話聲。劉向東擦掉眼淚，把日記本小心地放進包里。他決定為自己討個說法——不是為了錢，而是為這五年的付出，為死去的妻子，為一個最起碼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