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蓋著政府紅色公章的答復書,從河南登封寄往江蘇宜興,直達郭建新律師的案頭。
這份日期為2025年8月13日的《政府信息公開申請答復書》,鉛字所承載的內(nèi)容冷靜又堅定,宣告著一次信息公開申請的終結。
來自江蘇的郭建新律師,本想一窺千年古剎少林寺的賬本,而登封市民族宗教事務局的回應簡單直接:方丈釋永信涉嫌刑事犯罪,他管理下的寺院財務,已屬于國家秘密。
這份行政《答復書》如同一條隱秘的線,將兩件看似毫無關聯(lián)的事緊密相連:一個知名僧人的倒臺,和一本被拒絕公開的賬簿。從此,想要探尋少林寺核心財富的路徑,不再是被菩薩或清規(guī)戒律阻攔,而是被《政府信息公開條例》第十四條與第三十六條所阻擋。
公眾的好奇,就這樣撞上了一堵由法律條文筑成的高墻。
釋永信在倒下之前,堪稱中國最具權勢的方丈,是一個在佛堂與董事會之間游走的矛盾綜合體。自1999年開始執(zhí)掌少林,他將原本破敗的寺院,打造成了一個龐大的商業(yè)帝國。
釋永信名下的“河南少林無形資產(chǎn)管理有限公司”對外投資了眾多企業(yè),業(yè)務范圍廣泛,涵蓋文旅、食品甚至醫(yī)藥領域。少林寺的商標被注冊了數(shù)百個,幾乎涵蓋了所有能想到的行業(yè)門類。2023年,這家公司更是豪擲4.52億元,在鄭州拍下一塊商業(yè)用地,計劃修建地產(chǎn)項目。在海外,少林寺的商業(yè)版圖同樣令人驚嘆,分支機構遍布全球四十多個地方,甚至還計劃在澳大利亞購置土地,興建酒店與高爾夫球場。
方丈本人也頻繁現(xiàn)身于各種名流場合,從聯(lián)合國講壇到Meta總部,身著袈裟的身影與現(xiàn)代商業(yè)邏輯相互交織。他被外界戲稱為“少林CEO”,更有“花和尚、大商人”這樣深入人心的稱號。多年來,傳聞與非議就像寺院里香火的煙塵,始終在嵩山的上空彌漫。價值高昂的袈裟、百萬級別的豪車,還有關于他與多名女性有染并育有私生子的指控,一直都是坊間熱議的話題。
這些指控在2015年達到了高潮,當時他的弟子釋延魯發(fā)表了一篇萬字長文,將師父的“七宗罪”公之于眾。那場風波最終以官方的澄清宣告結束。一份2017年的調查通報稱,針對釋永信經(jīng)濟問題的指控缺乏證據(jù),而最引人關注的私生女傳聞,也被定性為“未發(fā)現(xiàn)”。
可歷史卻在此處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十年后,當釋永信被多部門聯(lián)合調查時,官方通報里的罪名與當年弟子舉報的內(nèi)容高度相似。根據(jù)網(wǎng)絡消息,其中包括挪用侵占寺院資金,以及長期與多名女性保持不正當關系。當年被否認的事情,如今卻成了立案的依據(jù)。而當年備受關注的財務問題,如今也有了新的情況。
根據(jù)2022年起施行的《宗教活動場所財務管理辦法》,寺院財務應“定期以適當方式”向信眾與教職人員公布。
這一規(guī)定的目的是讓陽光照進功德箱,讓寺院財務更加透明。然而,當郭建新律師依據(jù)此規(guī)定試圖查看賬本時,得到的答復卻是,由于方丈的刑事案件正在調查,這些本應“適當公布”的財務報告,現(xiàn)在屬于國家秘密。
這個邏輯看似無懈可擊:因為方丈涉嫌侵占,所以寺院的財務成了刑事案件的證據(jù);因為是證據(jù),所以成了國家秘密;因為是國家秘密,所以不能向公眾公開。一場旨在反腐的調查,卻在客觀上為財務黑箱加上了一把最堅固的鎖。
公眾對于寺院每年數(shù)億元收入與支出的疑問,最終只得到了一份蓋著公章的“無可奉告”。一個本是為了追求透明的法律程序,最終卻走向了更徹底的保密。
千百年來,人們一直以為,隔開神圣與世俗的是寺院那高高的圍墻,墻內(nèi)是晨鐘暮鼓、青燈古佛,墻外是滾滾紅塵、利益往來。但或許人們都錯了,那道墻真正隔開的,可能只是賬本的里外。
當信仰可以被量化為門票、香火與投資收益時,支撐它的或許就不再是經(jīng)文,而是報表。
這世間最荒誕的,莫過于人們點燃香火,祈求佛祖顯靈,卻不知佛龕背后,早已是另一套邏輯在主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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