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3月12日23時40分］“進庵的路口怎么還有人？”一道壓低的嗓音從尼姑庵的院墻里冒出來，夜風里帶著一絲煙草味。院門外的交通員林強屏住呼吸，額頭滲出細汗。他在北方局城工部干了兩年多，暗號換過四輪，可熟悉的味道從未出現(xiàn)過——目標聯(lián)系人曹瑞生患支氣管炎，碰都不碰煙，這一點普通同事都知道，更別說他這個專門跑腿的交通員。

不對勁的第一個信號就這樣撲面而來。第二個信號是火光：橙紅色，跳動，周期不穩(wěn)，顯然是煙頭。曹瑞生喜歡握個手電照地板，而不是叼著煙?！半y道曹哥臨時換了人？”念頭剛起又被否定——換人前總部必會打暗號電話通知。林強把右手悄悄摸到懷里，一頁微縮膠片就貼在襯衣里層，里面夾著華北小鐵路調(diào)度表，要是落到軍統(tǒng)手里，幾條補給線將被掐斷。

他退后一步，踩到枯枝，輕響驚動了院內(nèi)兩人。“是不是來人了？”一個帶山西口音的男人低聲問?！皠e急，魚遲早會咬鉤，”另一個陰冷的嗓音回道，“曹瑞生的兒子還在分局，他要敢?；?，就讓他兒子替他受過。”

這一句話砸得林強心口直沉——曹瑞生被威逼利誘已經(jīng)板上釘釘。掐滅火光，隱到枯竹后方，林強迅速做了決斷：立即撤離，同時把備用聯(lián)絡點轉到“同善堂”。山口路口還有崗哨，如果追兵搜出來，他得提前甩開。換向、繞河、翻過一段菜地，用了十五分鐘，他終于鉆進木材廠廢窯洞，守夜的老工人見他急喘，抬眼只說一句：“出事？”林強點頭，遞上紙條，“三級警報，煙盅暗號作廢。”

此時哈爾濱、沈陽、北平的緊張空氣幾乎是一模一樣。日軍投降才半年，國共談判又陷僵局，潛伏戰(zhàn)線上的刀光卻比抗戰(zhàn)時更寒。交通員算是活結，一頭連著情報員，一頭連著作戰(zhàn)參謀，換暗號、送藥品、護送干部，不可或缺卻最容易暴露。絕大多數(shù)交通員并不拔槍，也很少拆炸藥，他們的武器是路線熟、口音準、記憶力好。林強進組織前在郵政局當過短工，背下全區(qū)街巷號；同班的王喜貴能把北平到唐山的火車時刻背成順口溜，這些“土辦法”比左輪槍更有價值。

值得一提的是，軍統(tǒng)近來專挑生活細節(jié)做文章，抓住某位潛伏人員愛吃羊雜或愛搓麻雀的習慣，翻箱倒柜揪破綻。抽煙與否同樣是一個小口子。對暗號里常加一句“點不點煙”，原本只為確認安全，如今卻被敵人偷師——他們學會了把假火光當誘餌。林強今晚若是大大咧咧走進去，很可能連帶整條交通線被一鍋端。有人感慨：槍口對著前方，其實真正的死神往往藏在鞋底一截煙灰里。

凌晨一點，同善堂的小閣樓燈芯昏黃。行動科科長阮濟民接過膠片，先拍照存檔，再命警衛(wèi)把原件塞進壁爐，“留不得一分一毫?！本o接著布置：變換密鑰、轉移聯(lián)絡人、查封口風。阮濟民叼著半截干煙葉，低聲嘟囔，“又一個兄弟被逼上絕路?！狈恐袥]人接話，灰燼簌簌落下，火星一閃即逝。

次日午后，敵方果然突襲尼姑庵，院內(nèi)掘地三尺，卻只搜出幾本佛經(jīng)。軍統(tǒng)頭目拍桌子大罵“走漏風聲”。這邊，林強已坐上去石家莊的慢火車，身上多掛了一份新線路圖，暗號干脆改成問：“老鄉(xiāng)，你識不識麥稈做哨？”一問一句，塵土散盡，真?zhèn)瘟⑴小?/p>

有意思的是，事后不少同志追問林強“那晚是怎么察覺危險”，他只搖頭：“對方從不抽煙，就這一點?！痹捳f得輕描淡寫，卻點出了情報戰(zhàn)的要害——敵人強弱，往往藏在最尋常的生活紋理。試想一下，若干年后檔案解密，人們翻到那張被燒掉的膠片數(shù)據(jù)，大概會明白，一截小小煙頭救活了多少運糧車上的戰(zhàn)士，也救下隨后轉戰(zhàn)大江南北的千里后勤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