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月17日清晨，北京時間四點。海灣方向發(fā)來第一份急電：美軍對巴格達實施打擊。外交部應急室燈火通明，錢其琛放下耳機，長嘆一聲——半年來的勸說與奔走，終究沒能讓那個執(zhí)拗的政權懸崖勒馬。

追溯到1990年7月23日，地點換成沙特吉達。錢其琛本想和沙特外長費薩爾親王簽字建交，卻等來一句“人不見了”。沒人明白發(fā)生什么事，只能臨時擱筆。夜里十一點，費薩爾風塵仆仆趕回賓館，一邊道歉，一邊透露自己剛被國王派去伊拉克、科威特做緊急調停。話音不重，分量卻極大，錢其琛意識到：波斯灣的火藥味比想象中濃。

8月2日，伊軍大舉跨過邊界，占領科威特。信息傳來，部里一片嘩然。對外口徑很快確定：入侵不可接受，必須無條件撤離。與此同時，中國在科威特的近五千名工人和僑民身處險地。撤離行動緊鑼密鼓，僅用一周完成，連臺胞、港胞也一并搭救。有意思的是，臺灣駐科所謂“商務代表處”負責人最先上飛機走人，留下百余臺胞求助中國使館，這段插曲后來成了圈內談資。

外部局勢愈發(fā)緊迫。安理會譴責、制裁、封鎖接連落地，中國兩次投了贊成票，但對軍事行動始終持保留態(tài)度。錢其琛在9月大會上直言：大規(guī)模用兵只能讓問題復雜化。中東多國對這種立場頗為認同，紛紛希望中國出面斡旋。

11月初，中央拍板：派錢其琛出任特使，走一趟埃及、沙特、約旦、伊拉克。任務只有一個——再給和平最后一次機會。開羅機場貴賓室里，他和美國國務卿貝克面對面，后者勸中國別在安理會“卡殼”。錢其琛攤開雙手：“能不打就不打，給薩達姆一點時間?！眱扇烁鲌?zhí)一詞，卻都清楚留給外交的窗口正在收縮。

抵達巴格達是11月11日中午。?？辗怄i讓昔日繁華城顯得沉寂，街頭汽油味摻著塵土味。伊拉克外長阿齊茲先后兩輪會談，把壓低油價、經(jīng)濟戰(zhàn)、歷史領土等理由一股腦丟出來。錢其琛提醒他：“戰(zhàn)爭離你們只有一步?！?/p>

第二天上午，薩達姆在官邸接見。軍裝、手槍、冷峻表情，擺明了準備硬杠。簡短寒暄后，錢其琛開門見山：“如果伊軍不撤，戰(zhàn)火必至?！彼_達姆聲音壓得很低，卻透著倔強：“科威特本就是伊拉克的一部分?！卞X其琛回以一句：“香港回歸靠談判，不靠炮火?！睂υ挼酱?，僵局一眼便知。短短幾句，占全文不足二分之一，卻折射兩種邏輯的碰撞。

11月17日離開巴格達那天，錢其琛在隨行日志里寫下八個字：和平機會，愈發(fā)渺茫?；氐奖本┖?，貝克電話追來，軟硬兼施想讓中國在授權動武決議上投贊成票，還拿“安排訪美”作交換。外交斗爭的微妙，在此刻展露無遺。最終，中國投下棄權票——既不支持動武，也不替侵略背書。

12月，安理會678號決議通過。薩達姆仍把希望押在國際分歧與人質談判上，誤判到最后一刻。1991年1月15日，最后通牒期滿。兩天后，巴格達上空火光如晝，代號“沙漠風暴”的空襲開啟。伊軍工事被精確打擊，薩達姆宣稱“光榮抵抗”，外界卻看到潰敗跡象。短短四十二天，伊方傷亡數(shù)字觸目驚心，科威特城重新升起本國國旗。

戰(zhàn)事塵埃未落，錢其琛在《外交十記》中回顧此役：“我們用盡一切手段勸止，仍未改變薩達姆的決定。他錯在高估自己，低估國際共識?！辈坏貌徽f，決策者一旦誤判，付出的代價往往是整個國家。

多年后，海灣地區(qū)仍暗潮涌動。那段斡旋經(jīng)歷卻印證一個殘酷事實：當一個政權執(zhí)意走向自毀，他國再多善意也難以扭轉。錢其琛把這稱作“外交極限”——力所能及，仁至義盡，而后靜觀歷史自行裁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