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早春·南京】“老錢,你又躲在屋里喝枸杞水?”許世友推門而入,聲音震得木窗嗡嗡作響。錢鈞抬頭,咧嘴一笑:“師兄,大嗓門還是沒改!”
河南嵩山到南京城,相距千里,二人卻像拴在同一根繩上的風箏。相同的1905年出生,相同的貧苦出身,還都在少林寺度過少年時代:一個八歲進寺為糊口,一個十三歲逃荒求技。許世友先當雜役,挑水劈柴兩年才摸到木樁;錢鈞剛進寺就被當家方丈相中,直接觸碰少林七十二藝。武路不同,卻都靠硬功夫把稚弱身板打成了鐵。
奇怪的是,兩人在寺里根本沒留下彼此的影像。原因很簡單——少林俗家弟子近千,白天操練,夜里盤腿念經,誰顧得上聊天。等到1927年前后各自下山,一個北闖,一個南漂,這對師兄弟又一次錯肩而過。
真正的“相認”發(fā)生在長征途中。那天黃昏,兩個人蹲在一截倒木后面啃干糧,許世友聽口音覺著耳熟,隨口問:“老鄉(xiāng)?”錢鈞一拍大腿:“開封府蘭考!”許世友哈哈大笑:“鄭州鞏義!咱倆還都挨著?!痹俎凵?,再聊練功,才恍然發(fā)現彼此是少林同門。槍聲在山谷回蕩,二人卻為這份巧合樂得像撥開霧的孩子。
之后的戰(zhàn)火歲月里,許世友帶敢死隊砍寨墻,錢鈞領突擊排端碉堡,兩人身上新舊傷疤加起來數不清。許世友曾在鄂豫皖被彈片掀翻,昏迷兩晝夜,被抬回時以為犧牲;錢鈞也在川北戰(zhàn)場被誤裝進棺材,第二天清晨自己掀蓋而起,把守靈的團長嚇得連連后退。兩個“鬼門關回頭客”活成了戰(zhàn)友口中的傳奇。
建國后路線再次交疊。1955年,許世友進南京主持軍區(qū),十年后錢鈞被調來任副司令。按理說倆練家子該較量一場,可許世友提過三回都被錢鈞笑著擋回去:“刀槍對敵行,對友不使?!痹S世友撇嘴,仍管錢鈞叫“小師弟”,轉身卻夸“這家伙沉得住氣”。
退居二線后,兩位老戰(zhàn)將都把家安在南京。許世友鮮少應酬,街巷居民只知道中山陵八號那位胡子硬、脾氣猛的老將軍??擅吭驴傆心敲磶滋?,他會坐吉普車晃到富貴山,掂著一袋茶葉找錢鈞。秘書李福海說:“車子剛停,許老就嚷‘快給我倒碗面湯,我渴!’話還沒落,錢老在屋里就拍桌子笑?!?/p>
兩位耳背老人聊天場面頗滑稽:許世友講起河北平原的騎兵沖鋒,聲音如鑼;錢鈞則回憶蘇北練民兵,把“朱砂掌”拍碎青石的細節(jié)說得神采飛揚。常常是師兄提A事,師弟應B事,聽者一頭霧水,可他們自己卻樂得前仰后合。某次告別回程,秘書忍不住問:“您倆都聊懂了嗎?”許世友擺手:“懂啥?見面就行!”
幾天后,錢鈞也對家人打趣:“師兄走路還虎虎生風,聲音比炮彈響,這么硬的家伙,再活二十年不成問題?!闭f罷哈哈大笑,把茶盅扣得咚咚響。原來,每次許世友前腳剛走,錢鈞都會冒一句:“這老頭子,心還是熱的!”——這便是他“離開后說了啥”的原話,簡單,卻凝著半生交情。
1985年初冬,許世友病重住院,錢鈞拄杖趕去,握著師兄手背低聲道:“少林寺那個老槐樹還在,我們都在?!痹S世友眼角濕熱,卻沒說話。翌年許世友去世,軍樂聲回蕩紫金山,錢鈞在靈前直立,敬了一個干凈的軍禮,然后轉身離開,腳步沉穩(wěn)。
晚年時,錢鈞把回憶錄定名《我在山東十八年》。有人問他為何多“二年”,他瞇眼笑:“師兄寫十六,我就寫十八,讓他知道我比他多混兩年!”玩笑背后,是一份不肯退場的倔強。兩位少林俗家弟子,從嵩山腳下一路闖到共和國將星云集的旗陣前,命運編織得緊,也散得開,最后都化進記憶與青史。至于那句“這老頭子,心還是熱的”,如今讀來仍帶著火氣,像嵩山寺廟黃墻上午后的陽光,猛烈卻讓人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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