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年間,江南青石鎮(zhèn)有戶姓秦的人家,家主秦少峰,妻子柳氏,都是善良溫厚之人。
秦家在鎮(zhèn)上經(jīng)營著一家不大不小的綢緞莊,日子過得雖不顯赫,卻也算殷實。
秦少峰做買賣誠信,童叟無欺。又常接濟鎮(zhèn)上孤寡,逢年過節(jié)必送米面柴薪,寒冬臘月也不忘添衣問暖。
因此在青石鎮(zhèn),但凡提及他的名字,無人不夸一句:“他是個好人?!?/p>
只是,夫妻二人年逾四旬,膝下猶虛,心中不免焦急難安。每逢初一十五,便雙雙前往城隍廟焚香禱告,祈求神明賜予子嗣,延續(xù)香火。
有日傍晚,春寒料峭,細雨綿綿,秦少峰自鄰縣收賬歸來,途經(jīng)鎮(zhèn)外十里亭時,忽聞嬰孩斷續(xù)啼哭,如幼貓嗚咽。
循聲望去,只見破廟殘檐之下,一襁褓孤零零置于草席之上,濕意已浸透邊角。
秦少峰上前細看,襁褓里是個男嬰,面色青白,氣息微弱,身上僅裹一件素色小襖,再無他物。
環(huán)顧四周,暮色蒼茫,除自己外再無半個人影,當下懷疑這是個被人遺棄的孩子。
心中慨嘆,我與妻祈子二十年,焚香叩首,日夜盼禱。誰料有人竟狠心至此,將親生骨肉拋于這荒郊野外!天寒衣單,若無人搭救,怕是挨不到天明,便要凍餓而亡了。
俯身再細看那啼哭的嬰兒,憐意頓生,“罷了罷了,天意讓我路過,你就跟我回家吧?!?/p>
當即解下外袍,緊緊裹住襁褓,快步踏著夜雨泥濘,一路護回府中。
柳氏聞聲迎出,見丈夫懷中竟抱著個嬰孩,先是驚疑不定。待聽秦少峰細說原委,忙接過孩子細細查看。
嬰兒雖面色蒼白,但眉目清秀,她越看越歡喜,“定是城隍爺聽見了我們的祈愿,菩薩慈悲,有意賜子于我們了!”
“此事不可草率?!鼻厣俜甯拮咏忉尩溃骸斑@孩子雖可憐,但終究不知來處。明日一早,我先去衙門報官備案,若確系無人認領的棄兒,官府準許收養(yǎng),我們再行收養(yǎng)一事,方可安心?!?/p>
柳氏認為丈夫所言在理,便不再多語。當夜,她親自盡心照顧嬰兒。一夜數(shù)起,毫無倦意。
翌日,秦少峰抱著孩子去官府,詳述昨夜于十里亭拾嬰經(jīng)過,并呈上素衣及襁褓原物。
官府見到棄嬰,其實是倍感頭痛的。驗看嬰兒無傷,又知秦少峰素有善名,確為誠心收養(yǎng),心中倒也樂意。
不過,在準予收養(yǎng)前,還是在鎮(zhèn)外的十里亭、城里都貼了告示尋親。
十日公示期滿后,無人來認領。官府認定嬰孩為“無主棄嬰”,正式批準給秦少峰收養(yǎng)。
從此,秦少峰將孩子入了自家戶籍,取名“秦彥”,視為己出,悉心撫育。
秦彥自幼聰慧過人,過目不忘。十歲已通詩書,尤擅丹青,所繪山水花鳥,竟有古意。鎮(zhèn)上的人皆道秦家積善之家,終得佳兒。
秦少峰夫婦愛在院子里養(yǎng)花,春有桃李,夏有茉莉,秋有菊桂,冬有臘梅,四時皆有芳菲。
耳濡目染之下,秦彥自幼也鐘情花木,常隨父母松土施肥,細心照料。
待年歲稍長,他也學著親手栽種自己喜愛的花草。每日晨起必先看花,澆水、松土、除蟲,一絲不茍,視若心頭珍寶。
誰知鄰家?guī)讉€頑童貪玩,翻墻入院,偷偷折去花枝,或插鬢嬉戲,或拿去討好姐妹。
秦彥見到,好言勸說??赡菐讉€孩子嘴上應承,轉頭又犯,屢禁不止。
秦彥惱怒,欲沖出門去,找他們家大人評理。
柳氏急忙攔在門前,柔聲勸道:“彥兒,莫動怒,莫與人爭?;ū徽哿?,來年還會再開。心若起了怨恨,卻難再平和。我們以善待人,終有善報?!?/p>
秦彥望著那折斷的花枝,眼中仍有不甘。卻終究不忍違逆,停下腳步,垂首輕輕嘆了口氣。
隨著學業(yè)的日益加重,秦彥不再侍弄花草,專心攻讀。
十五歲那年,他參加縣試、府試,順利通過,又在院試中考中了秀才。雖名次不靠前,僅列末等,卻已是青石鎮(zhèn)當年唯一一人得中。
秦少峰欣喜萬分,在家中大擺宴席,遍邀族中長輩、鄰里親朋,共慶此喜。
不過,終究年少,閱歷尚淺,所作文章雖工整有致,卻失之于空泛,立意未能深遠。
三年后的秋闈,面對考官所出策論,秦彥應對乏力,終是名落孫山。
秦少峰見兒子神情落寞,溫言安慰道:“莫要泄氣,更不必將此次失利放在心上。功名如登山,哪有一蹴而就的?只管好好讀書,靜等下一次秋闈,老爹信你終有登榜之日?!?/p>
聞言,秦彥神情稍緩,深吸一口氣,“爹,孩兒定不負期望,來日必以功名回報,光耀秦家門楣?!?/p>
只是,秦少峰與柳氏終究年事已高,經(jīng)不得歲月催逼。秋闈落第未及半載,秦少峰便染上風寒,久治不愈,竟先撒手而去。
遭此重擊,柳氏悲痛難抑。不出三月,亦纏綿病榻,含淚追隨夫君而去。
兩位老人走得匆忙,連為秦彥議定婚配、托付終身大事都未能如愿。
柳氏的后事才料理完,秦少峰的胞弟秦少石便帶著幾位族中長輩登門而來。
他立于廳中,語氣不容置疑:“侄兒年少,一心向學,于生意經(jīng)營素來不熟。這綢緞莊是秦家祖業(yè),不可無人主持,不如暫由我代為打理,待你功成名就,再行歸還?!?/p>
秦彥聽罷,心頭如壓重石。這鋪子原是父親白手起家掙下的家業(yè),契書俱在。而且他們兄弟早已分家,怎就成了秦家祖業(yè)?
思索再三,終因性情溫厚,不善爭執(zhí),又念及叔父乃長輩,族中亦無人替他說話,只得含悲忍辱,點頭應下。
自那以后,秦少石便掌了鋪中大權,每月僅撥給秦彥少許份銀,說是“供你讀書之資”。
銀錢驟減,秦彥的生活頓時拮據(jù)起來。他獨居舊院,冬衣難添,飯食從簡,常以粗茶淡飯度日。
每逢需購紙筆墨硯,竟要反復思量,數(shù)著銅錢過活,唯恐超支。
昔日庭院花香,今朝冷灶寒窗,唯有案頭一燈如豆,映著他伏首苦讀的身影。
僅是過了一年,秦少石以生意難做、周轉不靈為由,將綢緞莊盤了出去。
盤店的錢一文都未給秦彥,說是之前就欠債累累,這些不過是平了之前的欠款。
秦彥聞訊奔至原址,只見門板緊閉,招牌已換,昔日父親親手掛上的“秦記綢莊”匾額不知去向。
街坊見他到來,紛紛側目,低聲嘆息。卻無人敢近前多言,唯恐惹禍上身。
他怔怔立于門前,寒風卷起衣角,指尖微顫,自己竟被算計得如此徹底。
所謂欠債,真假難辨。所謂代為打理,不過就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巧取豪奪!
自此,每月那點微薄份銀也斷了,秦彥徹底斷了生計。
不得已,他典當家中舊物,四處替人抄寫經(jīng)卷、謄錄文稿以賺取收入。
冬夜屋內(nèi)冷如冰窖,無炭取暖,呵氣成霜。他不愿整夜僵臥,在院中一圈又一圈地跑。
待體力耗盡,渾身疲乏至極,方回屋中,迅速鉆入薄被裹緊。借著奔出的一身熱氣,蜷縮而眠。
這微弱的暖意,便是他與長夜苦寒相抗的最后慰藉。
因家中清貧如洗,秦彥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活著。
前文說過,秦少峰夫婦是良善之人,待人寬厚,他們教養(yǎng)出的秦彥,亦承其性,為人忠厚誠實,重情守義。
然而,世道炎涼,人心不古。這份“善”在有的人看來,卻成了可欺的軟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愈是忍讓,旁人愈是得寸進尺。他愈是守禮,小人愈覺有機可乘。
月初,鄰居曹豐借了秦彥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二兩銀子,說好了月底歸還。
可到了月底,曹豐卻賴著不肯認賬。
秦彥幾次上門討要,卻遭曹豐譏諷,“秦秀才,讀書人講究君子不言利,你怎的這般斤斤計較?不過二兩銀,值得你跑三趟?”
秦彥的拳頭握得死緊,卻仍是溫言解釋,“那錢是我攢著備考的盤纏,還望你……”
話未說完,曹豐突然將手中茶碗重重摜在桌上,“說了沒錢就是沒錢。再糾纏,我便用掃帚趕你出去!”
圍觀的街坊紛紛勸秦彥,“忍忍算了”,“曹家兄弟多,勢大,惹不起”。
秦彥望著眾人躲閃的目光,又想起母親臨終前“莫與人爭,以善待人”的囑托,終究還是垂首退了出去。
他的內(nèi)衣被汗水浸濕,貼在身上,被風一吹,涼得刺骨。
可退讓并未換來安寧。半個月后,曹家?guī)仔值芫共鹆饲丶以汉竽瞧窳帧?/p>
那是他每日讀書休憩的地方,也是母親生前親手種下的。
曹家?guī)仔值軗]著斧頭,肆意劈砍著,竹枝斷裂的脆響像刀子般扎在秦彥心上。
他沖上前阻攔,卻被曹豐推倒在地,額頭磕在石階上,滲出血來。
而曹豐卻抱著胳膊笑道:“秦秀才,這片竹擋了我家風水,我拆了也合情理。你若識趣,便把院子也讓出來,我還能給你二兩銀子做補償?!?/p>
秦彥撐著地面站起,額角的血順著臉頰流下,滴在地上。
他望著曹豐兄弟囂張的嘴臉,想起這些年自己一味忍讓卻換來變本加厲的欺壓,如今連母親留下的竹林都要被毀掉。
他忽然明白,沒有鋒芒的善良,不過是任人踐踏的懦弱。
“曹豐,”秦彥的聲音不再溫和,帶著幾分冷冽,“這片竹林在我家地界內(nèi),地契上寫得明明白白。你強拆我家竹林,已是違法,必須照價賠償。若再敢覬覦我家院子,我便一紙訴狀告到縣衙,讓縣令大人評評理!”
“賠償?你做夢?!辈茇S嗤笑:“你以為縣令會幫你?我每年給縣衙送的禮,比你幾輩子替人抄書賺的錢還多!”
“那便試試。”秦彥目光如冰,直視對方:“你送禮再多,也買不了一紙律令。《大明律》寫得清楚,‘凡盜伐竹木者,杖八十,追價還主’。你今日砍的每一根竹子,我都記在心里。若你執(zhí)意不聽,明日我就帶著地契去縣衙擊鼓鳴冤。你且看看,是你的銀子硬,還是國法硬!”
曹豐聞言一愣,隨即臉色陰沉,指著秦彥,咬牙切齒道:“你給我等著!今日這事沒完!”
說罷,帶著兄弟揚長而去。
次日,曹豐再次領著幾個兄弟前來,強勢砍竹。
竹枝斷裂聲噼啪作響,塵土飛揚,仿佛在挑釁秦彥最后的底線。
秦彥怒不可遏,取出地契和早已寫好的訴狀,直奔縣衙,擊鼓鳴冤。
縣令高某,有意偏袒曹豐,“你說曹家兄弟強拆竹林,可有實證?空憑一紙地契,如何定人罪責?”
秦彥肅然道:“地契可證竹林屬我私產(chǎn),當日砍伐之聲,滿巷皆聞,鄰里多人目睹,懇請傳喚證人做證。”
高縣令的嘴角含著幾分輕蔑:“地契只明地界,不證事發(fā)。若無人出面指證,便是你一面之詞。本官豈能因幾句閑話,便責罰良民?”
無奈,秦彥只得離堂,挨家挨戶叩門懇求。
可街坊們一聽要他們做證,無不面露懼色。或推說“當日出門了”,或道“眼花沒看清”,更有甚者閉門不應。
縱有同情者,也低語勸道:“秦秀才,曹家勢大,連里正都避讓三分,你何苦硬碰?忍一忍,此事算了吧!”
與秦家相鄰的邱嬸,昨日分明就在現(xiàn)場。秦彥想起她每逢初一十五必去城隍廟吃齋念佛,平日口口聲聲“積德行善”,且父母在世時常接濟她米糧柴火,恩情不薄。
他心存最后一絲希望,懇求她出來做證:“邱嬸,您向來敬神明、守因果,今日若肯出一句公道話,不止我秦彥感念您恩德,我父母在天之靈,也會為您祈福延壽……”
哪知,邱嬸一口拒絕,聲音冷淡:“我?guī)O子去了娘家,怎么會知道你家的事?我什么都沒看見,也什么都不知道?!?/p>
說罷,她匆匆關上了院門,連門縫都再未打開。
秦彥立于門外,日頭灼目,卻覺渾身發(fā)冷。
良知在恐懼面前低頭,善念在權勢面前沉默。
他緩緩轉身,步履沉重,卻未折腰。手中那紙訴狀已被汗水浸得微潮,卻仍被他緊緊攥著,不肯松開。
回到家中,院后那片竹林已砍去大半,斷根殘枝橫陳于地,一片狼藉。
他默默蹲下,拾起一截尚帶青色的竹節(jié),指尖撫過那新鮮的斧痕,忽然低低笑了出來。
“善若無骨,便如這竹中空??扇粜挠胁磺v斷,亦有節(jié)?!?/p>
當夜,燈下研墨,他提筆另寫一狀。
不再只列曹家之罪,而是將秦少石如何巧取豪奪綢緞莊、賬目不清、私吞盤店銀兩等事,連同地契、當年分家文書的抄本,一并整理成文。
又將曹豐平日橫行鄉(xiāng)里、強占田地、賄賂官府之事,一一列證。
雖無證人畫押,卻記下時間、地點、涉事之人,附上街坊私下議論的話語,注明“待查”。
他知道,高縣令不會受理,但……天下不止一縣,大明不止一官。
他將此狀謄抄三份,一份留給自己,一份托付給鎮(zhèn)外一位曾賞識他的老塾師,言明若自己遭遇不測,煩請代遞上一級按察司。
第三份,他悄悄送至省城一位清廉御史門下舊仆手中,附言:“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若天下無公道,我便做那鳴冤之鳥,哪怕血染長階?!?/p>
數(shù)日后,秦彥再度踏入縣衙,不再是孤身一人擊鼓鳴冤。他手持訴狀,脊背挺直,身后靜靜跟著兩位中年男子。
一位是原秦記綢緞莊的賬房周先生,他手中緊握一本邊緣卷起的流水賬冊。另一位則是店鋪里干了十余年的老伙計陳三,衣衫樸素,眼神卻堅定。
兩人曾因秦彥不爭不搶而沉默,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山章犅勄貜┎幌б悦嗖?、將狀紙直遞省城御史臺,又見他孤身守節(jié)、寒窗苦讀不改其志,不禁心生敬意。
老賬房慨然道:“你爹待我如兄弟,我卻在他死后畏縮茍安。今日若再不出頭,還算是個人嗎!”
堂上,談及曹家強砍秦家竹林一事,高縣令臉色驟變。
他本欲呵斥,卻見秦彥目光如炬,朗聲道:“大人若再袒護奸佞,學生不告而退,只將此狀公之于眾,讓青石鎮(zhèn)百姓,讓蘇州府士林,讓天下讀書人,共鑒大人之‘明察秋毫’!”
滿堂寂靜。
曹豐慌了,秦少石面如土色。
高縣令額頭滲汗,終于不敢再裝糊涂,只得命人查證地界、傳喚人證。
三日后,縣衙出判:曹家強砍竹林,照價賠償,并補栽新竹。秦少石歸還綢緞莊盤店銀兩之半,另罰銀十兩,以償欺占之罪。
雖未盡如人意,卻是秦彥以孤身之力,撬動沉淪之局。
當夜,他立于院中,望著殘月之下新栽的竹苗,輕聲道:“爹娘教我以善待人,我從未忘。但如今才明白,以善立心,以剛為骨,鋒芒出而護善?!?/p>
春風拂過,新竹輕搖,似有回應。
一年后,秋闈再開。
秦彥再度赴省城應試。
此番他閱歷已深,文章不再空談義理,而是根植民生、針砭時弊,字字沉實,句句有據(jù)。
放榜之日,竟高中鄉(xiāng)試第五名舉人,震動青石鎮(zhèn)。
三年后,他赴京會試。
此時他已研習律法、通曉吏治,所作策論條理縝密,見解卓然,深得主考官贊許。一舉登第,考中會試第十二名貢士。
殿試當日,天子親策于奉天殿。
問及“吏治清明”“民間疾苦”,秦彥不趨諛辭,不避鋒芒,直言地方豪強勾結胥吏、欺壓良善之弊。
更以己身經(jīng)歷陳情:“臣幼失怙恃,家產(chǎn)見奪,嘗擊鼓而無門,求告而無援。若非心存一念不滅之信,幾陷于沉淪。天下如臣者眾,非獨望恩,唯求法之平等,令小民有訴之地,有理之可申?!?/p>
天子動容,贊其“直言敢諫,心系黎庶”,欽點為一甲第一名進士——狀元及第。
捷報傳至江南,青石鎮(zhèn)萬人空巷,百姓奔走相告:“秦家積善,終得麒麟兒!當年那個抱回來的棄嬰,如今竟成了天子門生、天下第一人!”
人們都以為,新科狀元秦彥定會衣錦還鄉(xiāng)。八抬大轎,鳴鑼開道,彩旗招展,風光無限。
可青石鎮(zhèn)上下恭賀多時,等來的卻是一片寂靜。
秦彥不是沒有回來,他回來了。沒有儀仗,沒有隨從,只帶一名書童,輕車簡從來到父母墓前拜祭。
祭罷雙親,又悄然走訪幾戶人家。
去老塾師家中,長揖及地:“若無先生當年收留藏狀,晚生已身陷囹圄。”
探望老賬房周先生,送上一匣藥材:“您為我做證時舊疾復發(fā),此藥乃御醫(yī)所薦,聊表寸心?!?/p>
又至陳三家中,留下五十兩銀子:“你敢隨我入堂對質,是真義士。這點心意,望助令郎讀書進學?!?/p>
他對每一位曾在他最黑暗時刻伸出援手的人,都鄭重道謝,言語謙卑,毫無驕矜之色。
事后,書童問他:“大人,您為何不風風光光回來?”
秦彥淡然一笑:“真正的榮耀,不是讓人看見你站在多高,而是記得你從哪里走來,以及誰曾拉過你一把?!?/p>
高縣令調任他縣,依舊媚上欺下,百姓苦不堪言。
兩年后,秦彥以御史之職巡按江南,一路察訪民情,舊案重提。
當他得知高縣令在新任上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甚至逼死一戶冤民老婦,終是拍案而起。
他提筆親撰奏章,條列其徇私枉法、受賄包庇、殘害良善等罪狀,附以人證物證,一并上呈都察院,親自彈劾。
圣旨下,高縣令革職查辦,抄沒家產(chǎn),發(fā)配邊軍為役。
有年初夏,細雨如絲,天光未明,薄霧籠江。秦彥去碼頭親迎幾位來京探訪的同窗好友,執(zhí)傘相候,笑意溫然。
寒暄過后,有一人提起舊事,開玩笑地說:“你終于報了仇。昔日堂上威風凜凜的縣令,終究倒在了當年他輕視的那個寒門書生手中?!?/p>
秦彥立于江畔,望著流水迢迢,搖頭道:“我非為一己之怨。但凡為官者,若忘公道、負黎民,縱遠逃千里,我也必執(zhí)律以追。此乃御史之責,亦是我心之守?!?/p>
遠處,一縷晨光,正悄然爬上天際。
(故事由笑笑的麥子原創(chuàng),未經(jīng)允許,請勿轉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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