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一個早晨,珠海拱北口岸人流如織,一位年近半百的男子站在出入境大廳角落,面色復(fù)雜。
他叫姜思章,出生于舟山岱山島,14歲那年被抓上船,漂泊到臺灣,此去經(jīng)年已三十二載。
當他再次踏上這片日夜思念的土地,大陸工作人員的一句低聲提醒,卻讓他忍不住感動的眼眶酸澀。
海關(guān)人員說了什么?他又是如何回來的?
這或許就是一位普通老兵,歷經(jīng)半生苦難后,關(guān)于“歸鄉(xiāng)”二字最真實的寫照...
一別三十載
1950年5月的舟山,學(xué)生們剛剛結(jié)束了上午的課業(yè),姜思章拎著飯盒,沿著小路慢悠悠地往回走。
彼時的他,不過是個初中生少年,他萬萬沒有想到,那天的飯,他終其一生也沒能吃完。
那天,一陣急促的軍靴聲打破了這里的寧靜,是國民黨士兵在抓壯丁。
姜思章和幾位同學(xué)低聲議論:“我們這么小,他們不會抓我們吧?”
他甚至還有些竊喜,覺得自己年紀尚小,連槍桿子都摸不到,最多訓(xùn)一訓(xùn)就放了。
果然,那個軍官簡單巡視了一圈后,冷冷地說:“這些小子太嫩了,放回去吧!”
那一刻,他們以為天大的劫難就此躲過了。
姜思章背起書包,拍了拍心口,和兩個同村的同學(xué)結(jié)伴往家走。
可誰能料到,剛走過小橋,又一隊國民黨部隊從拐角處橫沖直撞地出現(xiàn),士兵們情緒焦躁,像在急于完成某個名額。
他們看到姜思章等人,連問都沒問一句,便粗暴地將幾人按倒在地,捆上繩索,推搡著向碼頭方向趕去。
“我要回家!我們還?。 ?/strong>
姜思章哭喊著,不遠處熟悉的巷口,那是他回家的路。
可這短短的距離,卻成了此后姜思章用三十年光陰都未能走完的路。
船艙里陰冷潮濕,幾百名同樣被強行征調(diào)的少年蜷縮在一起。
有人哭,有人罵,有人試圖跳海逃生,結(jié)果在甲板上傳來兩聲槍響,接著是海面翻滾的血花。
那一刻,所有人都安靜了,空氣里只剩下咸濕的血腥味和大海冷漠的回聲。
姜思章連身份證明都沒有,名字也沒機會核實,從那天起,他成了“舟山籍不明少年兵”,檔案上只有“1950年5月編入”的字樣。
好像生平被定格在那一天,再也無法往前走。
上岸那天,旁邊有人驚呼:“你看,這么小就參軍!”
他抬起頭,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想說,我不是將士,我是學(xué)生,我只是要回家,可聲音不知被什么哽住,什么也說不出來。
命運就這樣,把他從一位夢想著在操場上追逐未來的初一學(xué)生,硬生生地塞進了槍口下的隊伍。
他被編入軍隊,清晨出操、午后軍訓(xùn),每天兩頓稀飯,晚上睡的是舊倉庫改造的集體通鋪。
衣服是套不合身的舊軍裝,補了又補,卻始終穿在一個孩子不應(yīng)有的位置。
軍營是個吞噬人性的地方,姜思章很快學(xué)會了沉默。
他不敢再說自己來自哪里,不敢流露任何對家的思念,因為只要說出半句,就可能被調(diào)崗,被關(guān)禁閉,甚至被打。
他學(xué)會了咬著牙吃下所有難咽的飯,學(xué)會了在夜里不哭出聲,學(xué)會了把“我要回家”這四個字埋進心里,像一粒不敢發(fā)芽的種子。
他不知道臺灣的軍營有多大,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家,更不知道這一別竟是一生大半個時光。
曲折牽引
1974年,姜思章終于從部隊退役。
那年他已是中年,肩章上多了幾道杠,卻再也沒有了兒時那份天真的希望。
他脫下軍裝,成為一名中學(xué)的教師,站在講臺上乍一看,他不過是蕓蕓眾生中一個普通的教育工作者,按部就班地度日。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副寫字的手,在深夜還會發(fā)抖,那些教室窗外飄來的風(fēng),會帶來不屬于島上的潮濕咸味。
他的心,從未真正“定居”在臺灣,鄉(xiāng)愁攪得他難以入眠。
那片被大海隔開的大陸,才是他夢中的終點。
退役之后,他曾多次嘗試聯(lián)系大陸親人。
他偷偷地將信件投入當局設(shè)立的“唐光華信箱”,也曾參加過由美國傳教士舉辦的洗禮儀式,只為在那位牧師回國前將一封家書偷偷塞進對方的行李里。
他甚至還冒著風(fēng)險,托人去找“從香港進香”的游客,請他們幫忙轉(zhuǎn)信。
可惜,信件仿佛石沉大海,沒有回音,一次次的希望,都被無聲地吞噬。
一些臺灣老兵與大陸的聯(lián)系被視為“通共”行為,輕則丟飯碗,重則入獄。
身邊有幾位朋友因為通信被抓,姜思章也曾因此幾度猶豫。
他不是不怕,但那種“無法知道父母生死”的煎熬,才是更大的折磨。
一別幾十年,父親年事已高,母親可能早已白發(fā)滿頭,他們是否還在原來的老屋?他們是否還記得小兒子?
這些問題像倒鉤一樣,勾在心頭,日日夜夜地撕扯著他。
直到1978年,一位香港親戚突然傳來消息:信收到了!
那是他用弟弟的名字寄出的信,寫得字斟句酌,只透露自己在臺北“做事”,其余只字不敢多說。
一個月后,他收到了那封回信的影印件,原件被沒收了,那是弟弟寫的:“父母尚在,新家在此?!?/strong>
短短幾句,卻讓姜思章眼里滿是淚水,他的父母還在!他還有家。
這封信就像一道光,把姜思章從三十年的黑暗中拉了出來。
他顧不上喜極而泣,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妻子。
妻子雖有擔(dān)憂,但看到丈夫那份孩子般的笑容,也只能默默握住他的手,說:
“那我們想辦法?!?/strong>
于是,姜思章開始秘密策劃“歸途”。
他找到一位在香港有關(guān)系的老同學(xué),讓對方找一個與自己母親同姓的“親戚”,以“探望舅舅”為名,申請赴港。
為免身份敏感,他更讓臺灣的一位朋友做擔(dān)保,確保萬無一失。
可臺灣當局豈是輕易就范?批文一拖再拖,調(diào)查電話頻繁打到學(xué)校,連他所任教的職位都險些不保。
為了掩人耳目,他甚至做好了最壞打算,一旦失敗,就辭職跑路,孤注一擲。
好在,那位被聯(lián)系到的女士愿意冒險幫忙,愿意出具“親戚擔(dān)?!蔽募苍敢鉃樗才旁谙愀鄣淖∷夼c交通。
一切計劃環(huán)環(huán)相扣,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姜思章走在街上,時?;仡^張望,生怕有人盯梢。
他把文件藏進枕頭底下,把路線圖刻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演練著該說的每一句話。
1982年的一天,他終于登上飛往香港的班機,他的眼睛望著海的方向,心中翻江倒海。
抵達香港后,他不敢停留,在那位女士丈夫的陪同下立即前往澳門,再轉(zhuǎn)珠海,踏上真正意義上的返鄉(xiāng)之路。
每一關(guān)口,都是一次考驗,每一次檢查,都讓他心理拉扯。
他的證件夾在襯衣里,汗水早已濕透,他害怕,一被識破,不僅自己回不了家,還可能再次坐牢。
可他已顧不得了。
“回家”這兩個字,像是一根燃燒的火柴,從1978年那封家書點燃,一直燒到他腳下的路。
他賭上了全部平靜,賭上了安穩(wěn)的晚年,只為跨過這道海峽,只為在父母面前說一句:“我回來了。”
命運沒有溫柔地打開大門,它只是在最后一刻,稍稍松開了一條縫,而姜思章,則憑著一生的執(zhí)念,硬生生地擠了進去。
一句話暖徹心頭
1982年8月的一天,珠海拱北口岸人流如織。
姜思章手握旅行袋,站在出入境排隊的長龍中,躊躇不安。
幾十年來,姜思章已經(jīng)習(xí)慣了臺灣對他們這類“老兵”的審視。
他早已將“善意”這兩個字,排除在人生的想象之外。
所以此刻,他幾乎可以想象接下來的場景,被單獨帶出隊列,被反復(fù)問話,甚至是被“請回”。
他暗暗握緊證件袋,手心里滿是冷汗。
叫號聲一落,他邁著遲疑的腳步走向臺胞接待室。
工作人員臉龐嚴肅,但神情卻并不冰冷,他接過證件,低頭核查,手法熟練。
姜思章忍不住喉嚨干澀,開口低聲:“我是第一次回來……”
工作人員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言,只輕輕點頭,隨即從抽屜中拿出一張“臺灣同胞旅行證”,熟練地撕開背部的不干膠,將其貼在姜思章的港澳通行證背頁上。
就在姜思章心跳愈發(fā)急促,以為即將被帶去“特別審查”時,那位工作人員卻在蓋章之際,輕聲靠近他說了一句:
“返回香港后,這個可以撕掉,這樣回臺灣就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了?!?/strong>
聲音不大,只夠姜思章一人聽見,卻如同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開。
他愣住了,眼眶霎時濕潤,喉頭像被什么哽住,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短短一句話,承載著太多分量。
那是理解,是體貼,是千言萬語濃縮的體恤與關(guān)懷,是三十年來,他從未在那里聽過的一句人話。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這塊他日夜思念的土地,從未遺忘過他們。
即便山海相隔,歲月輪轉(zhuǎn),大陸仍將他們視作“同胞”,他們從未被拋棄。
他站在那里,久久沒動,工作人員沒有催促,只輕聲說:“走吧,回家要緊?!?/strong>
姜思章深吸了一口氣,低頭向那人深深鞠了一躬,轉(zhuǎn)身時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
接下來的路,他幾乎是一路奔跑。
從珠海趕往廣州,再搭乘航班飛往上海,從上?;疖囌具B夜搭上末班車奔往寧波。
列車上的姜思章,手一直捏著那張旅行證,指腹摩挲著邊角,仿佛那句溫暖的低語仍回蕩耳邊。
直到站在寧波火車站的電話亭前,他撥出那通電話,嘟聲響了幾秒,那頭傳來一個激動的女聲:“喂?”
“妹,是我……”話未說完,電話那頭便是一陣痛哭。
后來,他終于在碼頭見到了闊別三十多年的弟妹,他們相擁而泣,哭的像個孩子。
情緒稍稍平復(fù)后,三人一同回家,姜思章望著岸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是他的母親,已經(jīng)滿頭銀發(fā)、身形佝僂。
船還未停穩(wěn),姜思章已一躍而下,他重重跪在地上,雙手抱住母親的腿,泣不成聲:
“阿媽,我回來了,我真的回來了啊!”
母親的身體止不住顫抖,聲音哽咽:“回來了就好啊,回來就好……”
三十多年風(fēng)雨,一朝化作淚水奔涌而下。
隨后的幾天,整個岱山熱鬧非常,老屋前張燈結(jié)彩,鄰里親戚紛紛趕來,三代人圍坐三大桌,杯盞交錯,笑中帶淚。
每一次舉杯,都像在敬這條回家的路,敬過往,敬苦難,敬一切錯過,敬從未斷絕的骨肉親情。
而宴席中最沉默的,是那些白發(fā)蒼蒼的鄰居,他們眼里皆有期盼:
“姜家兒子都能回來,我家的,會不會也還活著?”
姜思章聽得心頭發(fā)酸,他一一記下這些名字,回到臺灣后,一封封信、一通通電話,把這些信息帶回給仍在等待的人。
那句“可以撕掉”的善意提醒,是他一生中最溫柔的禮物,也是一道無聲的宣言,這片土地,從未忘記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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