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攀峰

宋遠哲站在福州頂級寫字樓的落地窗前，指尖的雪茄緩緩燃燒，灰白的煙灰似他積郁的心事。窗外是閩江的粼粼波光，高樓林立間，一輪漸圓的明月已掛在天際，像一枚溫潤的白玉鈕扣，系著天上人間的牽掛。他瞥了眼腕表，離航班起飛只剩一個小時——這是他十年來第一次決定回家過中秋。

手機震動，是母親孟梅發(fā)來的消息：“兒子，月餅做好了，是你最愛的蓮蓉蛋黃?！蔽淖趾蟾粡堈掌豪霞覐N房的案板上，月餅?zāi)＞呱系摹坝裢脫v藥”圖案清晰可見，那花紋里刻著三十年不變的溫情。每年中秋節(jié)，媽媽都會親自做月餅，等兒子回來吃，可是兒子是大老板，因為公司太忙，十年了，讓媽媽做的月餅有點孤單。

雪海食品集團的辦公室，彌漫著龍涎香的香氣。宋遠哲打開紅木柜，取出一盒精裝月餅——包裝盒上印著“花好月圓”四個燙金大字，這是公司今年主打的高端禮盒。他想起童年時在蓼東村，母親總是用老式模具做月餅，那朵刻在餅皮上的桂花，比任何奢華包裝都更令他心動。

“宋總，車備好了?！泵貢雉~敲門提醒。她注意到老板今天特意換了件淺灰色襯衫，不像平日那樣黑白分明。宋遠哲點頭，目光掠過墻上企業(yè)愿景：“讓每個家庭吃上放心月餅”。這句他親手寫下的標語，此刻在月光映照下顯得格外沉重。

去機場的路上，他翻看手機里去年中秋的視頻。父母坐在老家新修的別墅院子里，對著鏡頭舉杯。父親宋魁星的笑聲依然洪亮：“遠哲，你看這月亮多圓！”可老家里院子，一年里亮燈的日子不足三十天，唯有月光年復(fù)一年地填滿空蕩的庭院。

候機時他苦笑，現(xiàn)代人的中秋只?？爝f月餅和微信紅包。

突然，公司秘書江秋飯打來電話，說公司出事了，必須馬上從機場回公司。

會議室空氣凝固如冰。質(zhì)檢報告顯示，最新批次的“雪海金月”月餅添加劑超標三倍。更致命的是，這批貨已發(fā)往全國三百家經(jīng)銷商，像撒出去的月光，再也收不回。

“陳強上周采購的廉價面粉，生產(chǎn)日期被篡改?！苯雉~遞上文件，“他昨天失聯(lián)了，供應(yīng)商承認給了回扣?！?/p>

警察來做筆錄時，他瞥見窗外月亮又圓了幾分。童年時，母親講嫦娥奔月的故事，說月亮是“團圓鏡”，照出人間悲歡。現(xiàn)在這面鏡子照著他的狼狽：十年創(chuàng)業(yè)，可能毀于一夕。

父親電話打來，小心翼翼地問：“你啥時候回來呀，你媽等的急了?！?/p>

宋遠哲心里正煩，語氣沖得像失控的閥門：“現(xiàn)在煩死了，沒時間回去！”掛斷后才發(fā)現(xiàn)手指在抖

宋魁星和孟梅出現(xiàn)在公司樓下時，像兩棵移動的莊稼。父親手里拎的編織袋里，露出老家的芋頭和花生——北中原中秋必備的供月果品。母親穿著十年前宋遠哲買的那件暗紅色外套，袖口磨得發(fā)白，卻洗得干干凈凈。他們知道兒子今年中秋節(jié)不能回家后，兩人立刻買票來到福州，中間僅僅用了不到5小時。

“你們來添什么亂！”宋遠哲脫口而出，隨即被母親的眼神凍住。那眼神讓他想起小學(xué)中秋夜，他打翻祭月供品，母親卻先檢查他是否燙傷。

母親連忙說：“你忙，我們先出去，不給你添亂?！备改刚娴挠悬c失望和受傷，只是宋遠哲沒有感受到。

父母默默退出辦公室，像兩片月光輕輕帶上門。三小時后，宋遠哲理智恢復(fù)，連忙打電話：“你們在哪兒？剛才我失態(tài)了……”聲音里帶著十年未有的哽咽。

“我們回蓼東村了，不耽誤你工作。知道你最近需要資金?！备赣H頓了頓，“你每月打的錢都在銀行卡里，一分沒動。放到你辦公的桌子上了。你媽說，那是你的血汗錢?！?/p>

那張卡的流水記錄在宋遠哲手機里：整整一百八十萬，像一百八十個月亮，圓了又缺，卻從未照亮過父母的心。

財務(wù)總監(jiān)送來報表：公司缺口八百萬。宋遠哲埋頭計算資產(chǎn)抵押方案，父母那一百八十萬，在計算器上像個羞澀的小數(shù)點。還好，銀行那邊愿意提供貸款。

江秋魚帶著好消息匆匆趕來：主要經(jīng)銷商愿意共渡難關(guān)。不追究違約金，但必須馬上用新的產(chǎn)品填補空白。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宋遠哲正對著父母留下的土產(chǎn)發(fā)呆——那包花生還沾著蓼東村的泥土。

“危機也是轉(zhuǎn)機?！彼芜h哲望著閩江的月影想起，宋代中秋已有“月餅相遺，取團圓之義”。他決定召回問題月餅，改推無添加的“懷舊系列”，配方就按母親的手藝來。

凌晨四點，月亮西斜。父母在蓼東村老屋發(fā)來照片：供桌上的月餅擺成蓮花狀，香爐里青煙裊裊。父親寫道：希望月中仙子保佑我兒?！?/p>

宋遠哲走到窗前，見啟明星亮得驚人。五代詞人韋莊寫“月落星沉，樓上美人春睡”，此刻的福州正在醒來。他想起團圓不是地理的同處，而是心靈的共振。

召回方案公布后，意外收獲業(yè)界尊重。有客戶留言：“敢用老手藝做月餅的企業(yè)，不會騙人?！边@讓他想起明清時，月餅成“寄托思念之物”，而他的月餅，終于有了溫度。

中秋夜，公司在酒店設(shè)宴。宋遠哲視頻連線蓼東村，鏡頭里老槐樹的影子在地上搖曳成水墨畫。母親展示她做的月餅，餅皮上的“平安”二字依稀可辨——餅印“平安”字樣，而母親印的是最樸素的祝愿。

月光如水，流瀉在城鄉(xiāng)兩地。宋遠哲忽然心血來潮訂了最早航班，像一顆奔向月亮的流星。

抵達蓼東村已是清晨，父母正在掃院子。孟梅看見兒子，圍裙擦了半天手才敢碰他的臉，

父母忙了很久，做了一大桌子菜，三人圍著桌子，心里甜蜜幸福滿滿。

月落星沉?xí)r分，他終于在老槐樹下明白，所有奔赴月圓的旅程，起點都是心里的幸福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