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史之一的《漢書》把王莽列作 “逆臣” 一類,認為其是篡位的 “巨奸”。而近代學(xué)者胡適則評價王莽為 “中國第一位社會主義者?!?到了現(xiàn)代,他更是被時髦地披上了科幻風(fēng),認為他就是一個穿越者。
王莽曾經(jīng)被萬民擁護,一度有 48 萬人給他上書勸進,“莽之篡漢,碩學(xué)通儒頌功德勸進者多矣。” 但到了他身死國滅后,其頭顱被當作警示之物,竟被歷代皇室收藏了 272 年之久。
他備受爭議,從公元 8 年代漢建新到 23 年滅亡,實際執(zhí)政 15 年左右,為何他的形象會產(chǎn)生如此顛覆性的變化?
公元8年深秋,長樂宮的銅鐘敲了三下,殿里的炭火明明滅滅,映著王政君太后的臉。她是漢元帝的皇后,王莽的親姑姑,此刻懷里緊緊抱著個錦盒,盒里是傳國玉璽,那是秦始皇當年讓丞相李斯帶著工匠孫壽,用和氏璧鑿出來的寶貝,上面刻著“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個字。
從秦到漢,二百年了,這玉璽就是天下的根,如今卻要交到王莽手里。
“你敢!”太后突然把錦盒往地上一摔,“哐當”一聲,玉璽滾出來,右下角“咔”地崩了一塊。殿外的風(fēng)好像順著門縫鉆進來,卷著廊下的落葉打旋,遠處隱約傳來馬嘶,不是歡慶的嘶鳴,是透著慌的那種。
王莽就站在幾步外,穿著剛做好的新朝龍袍,玄色的料子上繡著金線龍紋,卻沒敢上前撿玉璽。他就那么看著那枚缺了角的玉璽,像看著一個燙手的山芋。
這天下,終究是從劉家手里接過來了,可接過來之后,該怎么管?
后來讀《漢書》,才知道那時候的王莽,根本不是小時候連環(huán)畫里畫的“奸臣”模樣。
西漢末年那幾年,全國人提起王莽,都會豎大拇指。漢平帝即位后的第二年(公元2年),朝廷提議賞王莽新野的土地,他推辭了三次,最后干脆稱病躲在家里。結(jié)果,官吏百姓上書請愿的,前前后后有四十八萬七千五百多人。
那時西漢全國人口才五千來萬,除去偏遠地方不識字的,差不多家里有張紙、會寫兩個字的,都替他說話了。連劉氏宗室的王爺們,都跪著跟皇帝說“安漢公(王莽當時的封號)該受賞”。
王莽為何能有這么高的威望?不是沒原因的。
他是個讀書人,而且是個死磕《周禮》的讀書人,就像現(xiàn)在有人癡迷紅學(xué),他能把《周禮》里的每一句話都背下來,還能講出花樣。更難得的是,他不只是讀死書,還真能做到“知行合一”。
公元2年青州鬧蝗災(zāi),餓殍遍地,他先把自己家里的三十頃田捐出去,又拿出一百萬錢給災(zāi)民,公卿大臣們一看,也跟著捐,最后湊了二百多頃田救濟窮人。還有一次,他二兒子王獲殺了個家奴,按當時的規(guī)矩,貴族殺奴頂多罰點錢,可王莽硬是逼著兒子自殺了。他說“《周禮》里講‘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但法得公平,我兒子犯了法,就得受罰”。
就是這么個“道德模范”,當了皇帝之后,卻干了件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事。他要照著《周禮》,把整個天下從頭到腳改一遍。
先說官制。漢朝用的是秦代傳下來的三公九卿制:丞相管行政,太尉管軍事,御史大夫管監(jiān)督,下面再設(shè)太常、光祿勛這些九卿,層層分工,雖說用了二百年有點僵化,但好歹能轉(zhuǎn)。
王莽一上來,直接把這套廢了,要仿照《周禮》設(shè)“六官”,徹底廢除三公九卿制,把原來的丞相改為“大司徒”、太尉改為“大司馬”,還新設(shè)“羲和”(掌天文歷法)、“納言”(掌奏事)等古官名,連地方官的名字都改,比如“太守”改成“大尹”,“縣令”改成“宰”。
《漢書》里寫了個笑話:有個老太守,剛接到改任“大尹”的文書,還沒弄明白新官的職責(zé),又接到通知,說這個官名又廢了,要改叫“卒正”。他拿著文書跑遍了衙門,沒人能說清到底該做什么,最后只能嘆口氣,“這跟家里舊彩電壞了,不修,反倒換了臺黑白機,還不如以前”。
更亂的是任免,王莽一會兒設(shè)個新官,一會兒又撤了,有的官員剛上任三天,官印還沒捂熱,就被罷免了。世家大族更不滿,以前他們能通過察舉制把子弟塞進官場,現(xiàn)在官制亂成一鍋粥,他們的子弟沒了門路,暗地里就開始跟王莽對著干。
官制還沒理順,王莽又把主意打到了田地上。
西漢末年的土地兼并有多嚴重?《漢書·食貨志》里寫“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當時的地主們占著上千畝地,雇著奴隸耕種,農(nóng)民要么租地交重租,要么就成了流民,餓死在路邊。王莽看著心疼,說“要照著《周禮》的井田制來,天下的田都叫‘王田’,不準買賣,家里男丁不到八口,卻有超過九百畝地的,得把多余的田分給鄰里鄉(xiāng)親”。
聽起來挺好,可他忘了一件事。井田制是西周的制度,那會兒沒有鐵犁牛耕,人們只能靠著“千耦其耕”(好多人一起種地)過日子;可到了漢朝,鐵犁牛耕早就普及了,《鹽鐵論》里說“鐵器者,農(nóng)夫之死士也”,一個農(nóng)夫用鐵犁,能種百十來畝地,井田制那套早就跟不上生產(chǎn)力了。
更要命的是,地主們怎么可能愿意把土地交出去?有的地主表面上聽話,暗地里把土地改成佃戶的名字,有的干脆武裝反抗,跟官府對著干。而農(nóng)民呢?雖然說能分到田,可官府規(guī)定“王田不準買賣”,要是遇到災(zāi)年,想賣田換糧都不行,最后只能逃荒,流民反而比以前更多了。后來的赤眉軍、綠林軍,好多都是這么被逼反的。
最荒唐的是幣制改革。王莽前后改了四次幣制,第一次造了“錯刀”“契刀”,錯刀上刻著“一刀平五千”,一把刀能換五千枚五銖錢;后來又覺得刀幣不吉利,廢了,改鑄“小錢”;沒過多久,又搞出個“寶貨制”,分金、銀、龜、貝、錢、布六類,一共二十八種貨幣。光貝殼就分大貝、壯貝、幺貝、小貝,還得按大小算價錢。
一個老百姓去集市買黃瓜,賣菜的問“你用啥錢付?”老百姓掏出一枚錯刀,賣菜的擺手“這錢現(xiàn)在不用了,得用小錢”;老百姓又掏出小錢,賣菜的又說“不行,昨天官府說,得用貝幣”;老百姓急了“我哪來的貝幣?”最后兩人只能以物易物,用半袋粟米換了幾根黃瓜。
商人更慘,手里的貨幣今天能用,明天就成了廢銅爛鐵,好多人傾家蕩產(chǎn),只能關(guān)門大吉?!稘h書》里還寫,當時民間因為貨幣種類太亂,不少人偷偷鑄錢牟利,王莽只能下禁令,不準百姓私藏銅和炭,百姓要吃飯,還是冒著殺頭的風(fēng)險盜鑄,街頭巷尾常有哭著賣家產(chǎn)的人,甚至有人絕望得在院子里上吊。
《漢書》里說“百姓憒亂,其貨不行”,街上的交易幾乎停了,市場里冷冷清清,只有巡邏的官差來回走。 為了救市,王莽又搞了“五均賒貸”和“六管”。五均就是在長安、洛陽、邯鄲、臨淄、宛、成都六座城市設(shè) “五均官”,管物價,糧食貴了就降價賣,賤了就收儲;賒貸就是農(nóng)民春天播種沒錢,官府借錢給他們,收點利息。六管就是把鹽、鐵、酒、鑄錢、山澤稅、五均賒貸全歸官府管,不準私人經(jīng)營。這想法,跟一千年后王安石的青苗法有點像,可執(zhí)行起來全走了樣。
五均官大多是富商出身,他們跟地方官勾結(jié),把低價收來的糧食高價賣,農(nóng)民不僅沒得到好處,反而買糧更貴了。賒貸的利息看著低,可加上手續(xù)費、管理費,比高利貸還狠,農(nóng)民借了錢還不上,只能賣田賣宅,最后成了流民。
《漢書》里寫“奸吏猾民并侵,眾庶各不安生”,老百姓實在活不下去了,只能拿起鋤頭,跟著起義軍造反。
眼見國內(nèi)因改制而民怨沸騰,王莽或許認為,一場對外的勝利不僅能重振威望,更能讓國內(nèi)的矛盾找到宣泄的出口。國內(nèi)亂成這樣,王莽卻還想著對外炫耀。
公元12年,他派五威將出使各國,把高句麗改成“下句麗”,把匈奴單于改成“降奴服于”,這做法近乎孩童斗氣式的逞強,覺得改個名字就能顯威風(fēng)。結(jié)果,高句麗王氣得斷絕了和新朝的往來,匈奴單于更是直接起兵犯邊,殺了云中、定襄的官吏百姓。王莽不服氣,派了十萬大軍去打匈奴,可軍隊還沒到前線,糧草就被貪官克扣光了,士兵們只能搶老百姓的糧食,反而把更多人逼反了。
后來他又去打西南的句町國,派平蠻將軍馮茂帶了幾萬兵,從巴、蜀征兵,還從老百姓那兒收了一半的家產(chǎn)當軍餉。結(jié)果,士兵們?nèi)旧衔烈?,死了十之六七,句町國也沒打下來,益州被折騰得一片荒蕪。
到了昆陽之戰(zhàn),王莽派王邑、王尋帶了四十二萬大軍,號稱百萬,去圍攻昆陽。那會兒劉秀還是綠林軍的偏將,帶著十三個人突圍調(diào)兵,回來后率幾千人突襲。偏偏天公不作美,夜里流星墜進王莽軍營,白天又刮大風(fēng)、下暴雨,滍川的水漲起來,王莽的士兵互相踩踏,淹死的、餓死的、戰(zhàn)死的,加起來有幾萬,尸體把河水都堵得流不動了。
昆陽之戰(zhàn)慘敗后,新朝主力盡喪,根基徹底崩塌;公元 23 年九月,綠林軍打進長安,王莽逃至漸臺,隨后被商人杜吳殺死,新朝正式覆滅。
再之后他的頭顱被人刷上黑漆,又以手法去除上面的血肉,只留下面部骨骼保存。東漢皇室(漢光武帝劉秀)便將他的頭顱收藏起來,納入皇室寶庫,在歷史的長河中,這顆頭顱又被魏、西晉的皇室先后珍藏,直到公元295年,在晉惠帝時期,于一場大火中被焚毀。王莽最后落得這個下場,真是讓人唏噓。
再后來,劉秀建立了東漢,就是漢光武帝。他手下的云臺二十八將,像鄧禹、寇恂,大多是南陽、上谷的士族豪強,這些士族多是“累世經(jīng)學(xué)”的家族,比如鄧禹家世代研究《尚書》,不僅占有大量土地,還壟斷了地方的文化教育和官吏推薦渠道,他們當年反對王莽,不是因為王莽的改革不好,而是因為王莽動了他們的利益。
劉秀當了皇帝后,也想抑制豪強,搞了個“度田”,就是清查土地人口,可士族們根本不配合,有的隱瞞土地,有的干脆起兵反抗。劉秀沒辦法,只能妥協(xié),最后“度田”不了了之。
東漢二百年,看著太平,其實跟西漢末年沒差多少。士族們占著大量土地,有自己的武裝,甚至能左右官員任免;流民依舊在各地游蕩,餓了就搶,逼急了就造反。
王莽當年想解決的問題,一個都沒解決,反而因為他的改革,讓這些問題更嚴重了。他的失敗,成了東漢皇室不敢再觸碰‘均貧富’的教訓(xùn)”。
歷史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就像我們現(xiàn)在生活,好的想法得落地,得讓老百姓真能得到好處,不然再美的夢,也只是一場空。
那枚缺了角的傳國玉璽,后來被劉秀找了回來,繼續(xù)傳給東漢的皇帝。只是不知道,每當皇帝們拿起這枚玉璽,會不會想起王莽,想起那場失敗的改革,想起那些因為改革而餓死的老百姓。歷史不會說話,但它總會用一個個故事,告訴我們該怎么走未來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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