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廣銀

初到六安時，正是淠河漲水的季節(jié)。

站在新安大橋上朝河中央望去，河水像一匹被風揉皺的綠綢，漫過淺灘處的蘆葦，遠處的月亮島象是被這綠綢托浮在碧波上的翡翠，令人陶醉。橋身的鋼索在夕陽映照下閃著冷光，風里飄來陣陣茶香，后來才知道，那是南山茶場新采的六安瓜片，正順著河風浸潤整座皋城。

新安大橋

我常愛在傍晚時分沿著淠河邊散步。夕陽把最后一絲霞暉映在淠河上，淺淺的霞暉灑在河面上，猶如沷灑了一大片金沙。沿著河邊總能看見老人帶著孩子在岸邊撿鵝卵石，他們的笑聲混雜著水聲，在河面上蕩出一圈圈漣漪。有次遇見一位在河邊寫生的老師，她便是壹羽。畫板支在青石上，筆尖正勾勒著川流不息的淠河。晚霞漫過畫布，將遠處的月亮島暈成暖橙色的剪影。見我駐足，她笑著用畫筆指了指河中央的月亮島：“你看，晚霞把皖西學院的教學樓都染成了金紅色，連操場上奔跑的學生，都成了我畫里跳動的光斑?！彼f：“淠河是六安的血脈，從大別山深處而來，繞過七十二道灣，把兩岸的田土潤得膏腴，才養(yǎng)出了瓜片那股子蘭花香”。說話間，她抬手拂去畫板上的細塵，腕間布袋里竟落下一片茶葉，原是她清晨去茶山采風時，特意收的幾片新采的瓜片，黃綠相間的葉片在暮色里泛著柔和的光，像把整個春天都凝在了脈絡之間。

月亮島是藏在水中央的驚喜。島東頭的楊柳總在清明后抽新條，嫩綠的枝條垂向水面，仿佛要蘸著河水寫詩。島上的老槐樹都有合抱粗，初夏時落一地碎雪似的槐花，踩上去軟綿綿的，驚起幾只麻雀撲棱棱掠過枝頭，飛向不遠處皖西學院的香樟樹。每到上課鈴響，校園里傳來的讀書聲，會順著風飄到河邊，與水聲、鳥鳴揉和在一起，格外清脆。島上的居民說，這島原是淠河的饋贈，是洪水退去后留下這片沙洲，據(jù)史料記載，早在康熙時期月亮島就已經存在。祖輩們在這里開荒、種樹，后來才有了皖西學院的瑯瑯書聲。我常見島上的老人坐在樹下編竹器，篾條在蒼老的手指間翻飛，編出的竹籃竹筐，偶爾會被學生買去，裝些從家鄉(xiāng)帶來的土特產。

月亮島

皋陶墓前的柏樹林正漫溢出一脈沉靜，連風穿枝葉的聲響都浸著歲月沉靜的安然。每次去憑吊，手指撫摸那斑駁的石碑，仿佛能聽見兩千多年前的回響。這位上古時期司法鼻祖的“明刑弼教”理念，恰巧與今日的法治精神遙遙相契。有一次我?guī)е鴳?zhàn)友一家去參觀，當講解員講解完“畫地為牢”的典故時，扎羊角辮的小侄女仰著頭問我：“叔叔，是不是好人就不會犯錯”？我望著她清澈的眼神，忽然明白，皋陶留下的不只是刑罰的智慧，更是對公平正義的永恒追求，就像這淠河的水，看似溫柔卻始終循著正道向前奔涌。

三年時光，竟在茶煙與河聲里悄悄溜走。記得剛來時，新安大橋的燈火總讓我想起省城的霓虹，而今卻覺得，這里的燈光更暖，像無數(shù)雙眼睛在夜色里守望，有皖西學院教學樓的燈光，映著窗內伏案學習的身影；有河邊人家的燈火，照著等待家人歸來的溫柔。去年冬天一場雪后，我又去了趟月亮島，槐樹枝椏披著雪衣，像蓋著厚厚的棉被，皖西學院的操場上積了層薄雪，幾個學生正在雪地里堆雪人，笑聲傳得很遠。島民說“瑞雪兆豐年”，明年的槐花蜜定會格外清甜。那一刻望著白茫茫的河岸，忽然懂得，所謂牽掛，原是把異鄉(xiāng)的風霜雨雪，都釀成了心頭的甜。

離別的日子正是淠河斂去夏時的豐盈時期，河水清瘦如練，把月亮島的輪廓勾勒得愈加分明，連皖西學院的紅磚墻，都在寒風里顯得格外沉靜。我又站在新安大橋上，晨霧還未散盡，遠處的茶山覆著薄霜，茶農們早已趁著晴日翻整土地，褐色的田壟在晨光里起伏如浪。風里沒有了新茶的清香，轉而漫開茶隴土地的醇厚氣息，混著日曬與晨露的余韻，像這座城市在低聲絮語。我知道，這三年的時光早已像陳茶入甕，在歲月里釀成了濃郁的滋味，那些在調解室里化解的糾紛，在茶園里聽過的故事，在皋陶像前許下的諾言，還有在月亮島散步聽過的皖西學院的讀書聲，都成了生命里最珍貴的滋養(yǎng)。

六安的美，從來不是刻意的雕琢。是淠河水的從容，是瓜片茶的醇香，是槐花簌簌落的靜謐，是皖西學院的朝氣，更是皋陶文化里那股子“守正出新”的勁頭。在六安的日子里，讓我真正懂得所謂成長，不過是像這河水一樣，在蜿蜒中保持向前的勇氣；所謂擔當，恰如這島上的草木與校園里的學子，把根扎進泥土便無畏風雨。

六安電視塔

風又起了，卷著霜氣掠過橋面拂動衣角時，竟像帶著淠河三年來的溫軟。我朝著河對岸輕輕揮了揮手，與暮色里漸沉的月亮島道別，與皖西學院窗欞間最后一縷微光道別，也與這段浸著茶香與書聲的時光道別。轉身時驀地篤定，這道別從不是終點。等來年春茶冒尖，南山茶場漫起新綠，我定會循著那縷熟悉的蘭花香回來--看淠河水重新漲滿綠綢般的波瀾，看皖西學院的櫻花落在新抽的柳絲上，也看壹羽的畫板上，是否又添加了幾筆春日的河景，或許還會有片偶然落下的瓜片，凝著這方水土不變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