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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緒二十三年的梅雨季,蘇州城像泡在墨汁里的宣紙,連風(fēng)都裹著化不開的潮氣。沈硯之蹲在護城河邊洗毛筆時,第一次看見那個穿月白衫子的姑娘。
姑娘站在柳樹下,裙擺沾著新落的柳絮,指尖捏著支斷了穗的玉簪。沈硯之抬眼時,正撞見她望著河面出神,睫毛上凝著的水珠像碎鉆,風(fēng)一吹就簌簌往下掉。他慌忙低下頭,耳根卻熱得發(fā)燙——這是他十七年人生里,頭回見著這般干凈的姑娘,連眉眼間的愁緒都像水墨畫里暈開的淡青,半點不沾俗氣。
“公子的筆,要被水沖走了。”
姑娘的聲音比檐角滴落的雨絲還輕。沈硯之這才發(fā)現(xiàn),手里的狼毫早飄到了河中央,正隨著漣漪打旋。他踉蹌著去撈,腳下青苔打滑,整個人險些栽進水里。一雙溫涼的手及時扶住他的胳膊,指尖觸到衣袖的瞬間,沈硯之竟打了個寒顫——六月天里,這雙手涼得像浸過冰。
“多謝姑娘?!彼€(wěn)住身子,不敢再看姑娘的眼睛,只盯著她腰間系著的銀鈴。那鈴兒做得精致,卻始終沒響過。
姑娘沒應(yīng)聲,轉(zhuǎn)身走向河對岸的青石板路。沈硯之望著她的背影,見她走得極輕,腳底板竟沒沾半點泥水。直到那抹月白消失在巷口,他才猛然想起,忘了問姑娘的名字。
往后幾日,沈硯之總在洗筆時遇見姑娘。有時她在樹下看書,書頁被風(fēng)吹得嘩嘩響,卻不見她翻頁;有時她在河邊喂魚,撒出去的碎米落在水面,連漣漪都沒驚起半點。沈硯之漸漸膽子大了些,會主動遞上自己剛買的糖糕,姑娘接過時指尖依舊冰涼,卻會對著他笑,梨渦里像是盛著月光。
“我叫阿沅?!钡谖宕我娒鏁r,姑娘主動開口,銀鈴在她轉(zhuǎn)身時終于響了一聲,細弱得像幻覺,“公子呢?”
“沈硯之。”他答得飛快,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我在前面的白鹿書院讀書。”
阿沅點點頭,目光落在他洗筆的瓷盆里:“公子的字,一定很好看?!?/p>
沈硯之被夸得臉紅,忙說:“只是初學(xué),還很生澀?!彼胙淙嚎醋约簩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姑娘看著這樣嬌弱,哪能讓她走那么遠的路。
從那以后,沈硯之和阿沅的見面成了定例。每天黃昏,他都會帶著糖糕或新摘的蓮蓬去護城河,阿沅總會準時出現(xiàn)。他們聊詩,聊畫,聊蘇州城的趣聞,唯獨不聊阿沅的住處,也不聊她為何總穿同一件月白衫子。沈硯之心里存著疑惑,卻不敢問——他怕一開口,這難得的緣分就散了。
七月初七那天,沈硯之特意買了支梅花簪。他揣著簪子去護城河,手心攥得全是汗。阿沅已經(jīng)到了,手里拿著個繡帕,上面繡著兩只交頸的鴛鴦,針腳細密,顏色卻有些發(fā)暗,像是放了許久的舊物。
“今日是乞巧節(jié)?!卑浒牙C帕遞給沈硯之,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給你的?!?/p>
沈硯之接過繡帕,只覺一股涼意從帕子傳到掌心,卻暖得他眼眶發(fā)燙。他慌忙拿出梅花簪,遞到阿沅面前:“我……我也給你帶了東西?!?/p>
阿沅接過簪子,插在發(fā)間。月光落在她臉上,竟比平時更顯蒼白。她望著沈硯之,忽然嘆了口氣:“硯之,我有話要跟你說?!?/p>
沈硯之的心猛地一沉,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我不是活人?!卑涞穆曇艉茌p,卻像驚雷在沈硯之耳邊炸響,“去年今日,我在這里等我的未婚夫,他沒來。我失足掉進河里,就再也沒上來過?!?/p>
沈硯之僵在原地,手里的繡帕掉在地上。他看著阿沅,見她的身影在月光下竟有些透明,裙擺下的雙腳根本沒沾著地。那些被忽略的細節(jié)瞬間涌上心頭——冰涼的指尖、不沾泥水的鞋子、不會響的銀鈴……原來一切早有征兆。
“你別怕?!卑渫笸肆艘徊?,眼里滿是落寞,“我沒想騙你,只是……我太久沒見過像你這樣溫和的人了。”
沈硯之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他該害怕的,可看著阿沅委屈的模樣,心里只有疼。他彎腰撿起繡帕,走到阿沅面前,把帕子重新遞到她手里:“我不怕?!?/p>
阿沅愣住了,睫毛上又凝滿了水珠:“你不怕我是鬼?”
“不怕?!鄙虺幹穆曇粲行┌l(fā)顫,卻很堅定,“不管你是人是鬼,你都是阿沅?!?/p>
那天晚上,阿沅跟沈硯之說了很多事。她是蘇州城里張記布莊的小姐,去年跟鄰村的李家公子定了親,約定七夕在護城河邊見面,一起去看燈。可她等了一夜,李家公子都沒來。后來她才知道,李家公子嫌她家道中落,早就退了親,娶了城里的鹽商千金。她一時想不開,失足掉進了河里。
“我被困在這里一年了?!卑渫用?,眼神空洞,“總想著他會來,總想著……能再跟他說句話?!?/p>
沈硯之聽著,心里又疼又氣。他握住阿沅的手,冰涼的觸感讓他忍不住收緊手指:“那種人,不值得你等?!?/p>
阿沅笑了笑,眼里卻沒有笑意:“可我控制不住。這一年里,我每天都在這里等,看著來往的人,卻再也沒見過他。直到遇見你,硯之,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像個活人?!?/p>
沈硯之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望著阿沅的眼睛,認真地說:“阿沅,以后我陪你。我每天都來這里,陪你說話,陪你看河?!?/p>
沈硯之說到做到。往后的日子,他總把書院里的趣事攢著,黃昏時一股腦說給阿沅聽。他會帶著剛寫好的字稿來護城河,攤在青石上念給她聽,“落霞與孤鶩齊飛”念到一半,見阿沅伸手去碰紙頁,指尖卻徑直穿了過去,他便趕緊把話頭岔開,說先生今天夸他筆鋒穩(wěn)了,以后要教他畫工筆花鳥。
阿沅總聽得認真,有時會指著河面的晚霞說:“這顏色像極了我家以前染的胭脂紅,可惜后來布莊倒了,再也沒見過那樣正的色?!闭f這話時,她的聲音輕得像要融進風(fēng)里,沈硯之就趕緊從懷里摸出顆糖,剝了糖紙遞過去——明知她嘗不出味道,卻還是想讓她手里有個暖物。
可鬼魂的痕跡終究藏不住。有次沈硯之帶了盞琉璃燈,想讓阿沅夜里能看清路,剛點著燈芯,阿沅就往后縮了縮,指尖沾到燈影的地方,竟泛起一層淡霧?!拔遗玛柣??!彼÷暯忉?,眼里的光暗了暗,“再過些日子,天該冷了,我可能……就不能常出來了?!?/p>
沈硯之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他趕緊吹滅燈,把琉璃燈塞進懷里:“沒關(guān)系,我陪你在暗處說話,反正我眼神好,能看見你?!彼f得輕松,夜里回去卻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第一次怕冬天來,怕阿沅像河面的霧似的,說散就散。
變故是在九月初來的。那天沈硯之剛走到護城河邊,就見阿沅縮在柳樹下,身影比平時淡了許多,指尖捏著的繡帕皺成一團?!八麃砹恕!卑涞穆曇舭l(fā)顫,往河對岸指了指。
沈硯之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河對岸的茶館門口,站著個穿錦緞長衫的男人,正摟著個珠光寶氣的女人上車。那男人面熟得很,正是阿沅提過的李家公子。此刻他眉開眼笑,全然沒了半分愧疚,連往護城河的方向看一眼都沒有。
“我以為……他至少會記得今天?!卑涞难蹨I落在繡帕上,卻沒留下半點濕痕,“去年今日,我就是在這里等他的?!彼纳碛盎瘟嘶危褂行┮⒌嫩E象。
沈硯之趕緊上前,伸手想去扶她,卻只摸到一片冰涼的風(fēng)?!鞍?,別這樣?!彼钡寐曇舳甲兞?,“這種人根本不配你記掛,你還有我,我記得你所有的事?!?/p>
可阿沅像是沒聽見,徑直朝著河對岸飄去。沈硯之跟著跑過去,只見李家公子正掀著馬車簾子,要讓女人上車。阿沅飄到他面前,聲音里滿是委屈:“你當年為何不來?為何要騙我?”
李家公子卻像沒看見她,只嫌風(fēng)大,催著車夫快些走。馬車轱轆碾過青石板,濺起的泥水落在阿沅透明的裙擺上,竟直接穿了過去。阿沅僵在原地,眼里的最后一點光也滅了。
“你看,他早就忘了你。”沈硯之走到她身邊,輕聲說,“你的執(zhí)念,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p>
阿沅沉默了很久,久到沈硯之都以為她要永遠僵在那里。最后她轉(zhuǎn)過身,看向沈硯之,眼里的愁緒竟散了些:“硯之,你說得對。我等了他一年,等的不過是個說法,可現(xiàn)在看來,連說法都多余?!彼置嗣l(fā)間的梅花簪,那簪子在暮色里,竟泛著一點淡光,“我好像……不用再等了?!?/p>
話音剛落,阿沅的身影突然變得透明起來,像被風(fēng)吹散的柳絮。沈硯之慌了,伸手去抓,卻只抓住一把帶著潮氣的風(fēng)?!鞍?!”他喊出聲,聲音在河面上回蕩。
“硯之,謝謝你?!卑涞穆曇魪娘L(fēng)里傳來,輕得像一句嘆息,“這半年,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日子。梅花簪我?guī)Р蛔?,留給你做個念想吧?!?/p>
沈硯之低頭,只見一朵柳絮落在他掌心,漸漸化作一支梅花簪——正是他送給阿沅的那支,簪頭的梅花依舊鮮亮,卻沒了之前的涼意。他抬頭再看,河面上只剩下晚霞,柳樹下空蕩蕩的,再也沒有那個穿月白衫子的姑娘。
那天之后,沈硯之還是每天去護城河邊。他會把字稿攤在青石上,像以前那樣念詩,念到“秋水共長天一色”時,總覺得風(fēng)里會傳來一聲輕應(yīng)。他把那支梅花簪用紅繩系著,掛在書房的窗前,每當梅雨季來臨時,簪頭的梅花就會沾一層細霧,像極了阿沅睫毛上的水珠。
后來沈硯之成了蘇州城里有名的文人,寫了很多詩詞,卻唯獨沒寫過愛情。有人問他為何,他只是望著窗外的柳樹笑,手里捏著塊繡帕——那是阿沅送他的鴛鴦帕,多年過去,帕子上的顏色依舊發(fā)暗,卻被他摸得光滑。
光緒三十一年的梅雨季,沈硯之已經(jīng)二十五歲了。他蹲在護城河邊洗毛筆,忽然看見河面飄來一朵柳絮,落在他的筆洗里。他伸手去撈,指尖竟觸到一點冰涼,像極了多年前那雙溫涼的手。
他抬頭看向柳樹下,恍惚間,又看見那個穿月白衫子的姑娘,裙擺沾著柳絮,指尖捏著支斷穗的玉簪,正對著他笑。梨渦里盛著月光,睫毛上凝著水珠,像碎鉆似的,風(fēng)一吹就簌簌往下掉。
熟悉的聲音在風(fēng)里響起,沈硯之的眼眶瞬間熱了。他握緊手里的梅花簪,對著柳樹下的虛影,輕聲說:“阿沅,我等你很久了?!?/p>
河面的風(fēng)輕輕吹過,柳絮飄得更遠了。護城河邊的青石板上,只留下一支沾著霧的毛筆,和一個望著河面的身影,像一幅永遠停在黃昏里的水墨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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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為純原創(chuàng)民間故事,寓教于樂,旨在豐富讀者業(yè)余文化生活,所有情節(jié)根據(jù)民間口述整理而成。純文學(xué)作品,借古喻今、明道講理,勿與封建迷信對號入座!抄襲、侵權(quán)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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