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南京長江邊有個漁夫，叫廣豐，那天收網(wǎng)時聽見蘆葦叢里有響動，走近一看，是個滿身是血的軍人，腿斷了，泡在江水里，嘴唇發(fā)青，他沒多想，把人拖上船，連自己兒子都沒說，城外到處是日本兵，抓到中國潰兵就開槍，他不敢聲張。

軍人是廖耀湘，中央軍教導總隊的參謀主任，五天前他帶一千多人守紫金山，最后活下來的只有十七個，子彈打光了，毒氣熏得戰(zhàn)士們咳血，他寧可跳崖也不愿被俘，摔斷了腿，以為必死無疑，沒想到有個漁夫敢冒大險救他。

和廣豐把廖耀湘藏在蘆葦蕩里的小窩棚，白天躲日軍搜，晚上悄悄找郎中抓藥，廖耀湘燒得說胡話，和廣豐就拿濕毛巾給他擦身子，連家里那只老母雞也殺了燉了，第七天廖耀湘醒過來，看見漁夫蹲在灶前熬魚湯，問他你就不怕我拖累你，和廣豐一邊攪湯一邊說人命關(guān)天哪想得了那么多。

半年后廖耀湘?zhèn)昧?，廣豐連夜撐船送他過江，船底還藏著個散兵，臨別時那人脫下身上最后一件棉襖塞給廖耀湘，天冷，你穿著，廖耀湘掏錢給他，他連連擺手，打跑鬼子再說。

1945年南京受降那天，廖耀湘一眼認出臺下有個補漁網(wǎng)的老人，那條腿是三年前讓日本兵的狼狗咬壞的，他當場買了車，拉他去棲霞山，說要給他蓋房開鋪子，老人推了好久，最后只收下那件舊棉襖，您別惦記，活著就成。

誰也沒想到，這份情誼后來還遭了那么多罪，一九四八年廖耀湘在遼沈戰(zhàn)役被俘，和廣豐拖著病腿去監(jiān)獄看他，連門都進不去，后來永泰米行的地契被收走，和家父子被人貼大字報，和永強把廖耀湘的字條藏進腌菜壇子，一直埋到一九八六年才敢挖出來。

那件棉襖最后擱在南京郊外的老槐樹底下，廖耀湘的兒孫從美國趕回來，看見棉襖里頭縫著一張發(fā)黃的紙條，耀湘，鬼子打完了，咱老百姓還得過日子，和永強說這是他爹臨終前塞給公社的，沒人知道廖耀湘出獄后，抱著那件棉襖哭了三天三夜。

江水還是往東流，和家村的老屋成了濱江公園的一角，有人路過青石碑時會停一下，碑文停在1937年12月，后頭空著，像那些沒說出口的話，靜靜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