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老歌遭批量“洗歌”,抖音等短視頻平臺助力推流沖榜,絕不僅是“洗歌”破壞音樂生態(tài)這么簡單,可能已觸碰版權法律紅線。
文 | 崔銘格
編輯 | 張 劍
“已經(jīng)找不出究竟改編成幾個版本,只是不斷看到大家認為改編后的版本比原版好很多”,多個在線音樂平臺上,諸如這樣的用戶評論隨處可見。
這些用戶所說的原版歌曲是《離別的車站》,這首由瓊瑤作詞、知名音樂人徐嘉良作曲,趙薇演唱的歌曲出自當年的頂流熱播劇——《情深深雨濛濛》。
自2025年以來,《離別的車站》被改編成不少于十幾個版本,改編后的歌曲出現(xiàn)在短視頻平臺、在線音樂平臺,隨后還作為背景音樂廣泛在全網(wǎng)傳播。“e看法”粗略梳理抖音發(fā)現(xiàn),改編后的《離別的車站》的總播放量早已破億。有音樂業(yè)內人士提出,改后版本在短視頻平臺成為“榜一”也并不為過,而這種改編屬于“洗歌”,傷害了音樂創(chuàng)作生態(tài)。
“e看法”注意到,將《離別的車站》改編后首發(fā)在抖音,借助抖音在短視頻領域的流量生態(tài)迅速起勢,最終成為網(wǎng)紅歌曲,進而提升演唱者知名度成為一個成熟出圈路徑。除了音樂業(yè)內人士認為這一方式破壞音樂創(chuàng)作生態(tài),版權問題更為直接。業(yè)內專家對“e看法”表示,上述改變行為存在侵犯版權的可能性。
截止發(fā)稿前,尚沒有《離別的車站》著作權人維護著作權的消息。
一首老歌被“洗”成十余版本
《情深深雨濛濛》播出距今已超過20年,作為該劇原著作者的知名作家瓊瑤女士在2024年12月離世。這部熱播劇無疑是當年的頂流影視劇目,當年的家喻戶曉程度還留在當年的觀眾心目中。
《離別的車站》是該劇插曲,瓊瑤作詞,徐嘉良作曲,趙薇演唱。徐嘉良是知名作曲家,為諸多知名歌曲作曲,包括由鄭少秋演唱的《摘下滿天星》、《笑看風云》。
20多年過去,已經(jīng)出現(xiàn)不多的《離別的車站》卻再度火了起來,只不過它成了陪襯。
9月中旬,音樂人董昱昆率先對《離別的車站》改編亂象提出批評。據(jù)他簡單統(tǒng)計,在某音樂平臺熱歌榜單前十位中,《離別的車站》改編版占據(jù)四席,而TOP500榜單中更是有17首不同版本的該歌曲翻唱。
“e看法”梳理發(fā)現(xiàn),由網(wǎng)紅歌手“煙嗓船長”演唱的《來生別再相遇》連續(xù)在榜33天,最高排名至榜一;而歌手“阿來海木”翻唱的《來生別再相遇》在抖音播放超4000萬次。此外,韓小欠的《來生在和你相愛》,大潞的《想你一次落一粒沙》,燈叔的《想你一次起一陣風》等歌曲也均改編自《離別的車站》,并在相關平臺取得了不錯的流量。
僅以《來生別再相遇》為例,以《離別的車站》為基礎,改編17個版本。歌名全是“來生”“今生”“相遇”“離別”等詞匯的排列組合。歌詞有明顯東拼西湊的痕跡。而歌詞中的“孟婆她用眼淚熬成湯”被改成另一首新歌《我向孟婆求碗湯》。
打開抖音,直到10月11日,《想你一次起一陣風》仍然排在音樂熱榜前50名,熱度超過5400萬?!断肽阋淮温湟涣I场返狞c贊量超過14萬。這些本就是改編歌曲的新曲,還被海量再次翻唱。多位音樂人告訴“e看法”,從《離別的車站》改編過來形成新曲目,已經(jīng)有10幾個版本,再被翻唱、模仿、作為背景音樂使用,總體流量肯定已有數(shù)億。這僅僅是普通版,還有更讓人眼花繚亂的男聲版、女聲版、DJ版、伴奏版……都是同一旋律被套上不同編曲風格。
就平臺傳播分布看,這些歌曲既在抖音等短視頻平臺出現(xiàn)和傳播,也在一些在線音樂平臺。但由于抖音在短視頻領域的獨到優(yōu)勢、用戶量、呈現(xiàn)方式,這一流量池自然成為改編后的歌曲的首推渠道。
有音樂人就此指出,如果用這種方式進行創(chuàng)作和傳播,即便洗成了“榜一”,華語樂壇就要玩完了,甚至已經(jīng)搞不下去了。
上述音樂人認為,一個成熟的以推流量為基礎的創(chuàng)作、傳播方式已經(jīng)形成,這種方式簡單、粗暴,不尊重原創(chuàng)。哪個平臺的流量有優(yōu)勢,就在哪個平臺集中砸下去,實現(xiàn)病毒式擴散。
對此,“e看法”梳理發(fā)現(xiàn), “煙嗓船長”高產明顯,僅9月20日至27日8天內就批量發(fā)布109首單曲。而其33首霸榜作品中,17首都是對《離別的車站》進行重新填詞,10首是對徐嘉良作曲的老歌《怨蒼天變了心》的重新填詞,歌名也是“來生、今生、早點、晚點、相遇、遇見、遇到”等詞的排列組合。有網(wǎng)友猜測是AI填詞。
業(yè)界呼喚原創(chuàng),既事關生態(tài),版權同樣重要
其實,早就有用戶發(fā)現(xiàn)這些改編后的歌曲與《離別的車站》曲調高度雷同,但隨著改后的歌曲的病毒式擴散,用戶更多是對于改后歌曲的聽覺效果進行評價,認為其超過原唱的觀點成為主流。
音樂人認為無腦改編破壞音樂創(chuàng)作生態(tài),但更為現(xiàn)實的問題則是版權。“e看法”在抖音等平臺搜索發(fā)現(xiàn),對《離別的車站》進行改編后,新版歌曲并未標注“老歌改編”的并不在少數(shù)。還有的則標注了作曲就是徐嘉良,似乎獲得了徐嘉良的授權。
值得注意的是,在酷狗一些在線音樂平臺,“煙嗓船長”和“阿來海木”的《來生別再相遇》版本均標注了“此版本為正式授權填詞作品,禁止盜版翻唱”的說明,而其他網(wǎng)紅翻唱版本并無類似標注。
有業(yè)內人士透露,這批“洗歌”不同于此前的侵權洗歌,現(xiàn)在版權生意的音樂公司開始規(guī)范化了,會提前獲取詞曲授權,然后再開足馬力,組團翻唱沖榜。
對于上述“洗歌”行為的版權問題,中央民族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熊文聰向“e看法”表示,“未獲得原歌曲詞曲作者同意,便對原歌曲重新填詞并進行營利性演出的情況下,如果是在網(wǎng)絡上直播演唱,則侵犯原詞曲作者的表演權,如果是存儲在網(wǎng)絡服務器上供用戶在個人選定的時間和地點收聽,侵犯的是原詞曲作者的信息網(wǎng)絡傳播權,同時,重新填詞的行為也侵犯改編權?!?/p>
中倫律師事務所律師王衛(wèi)東公開表示,改詞不改曲或重新填詞的行為屬于翻唱,翻唱人應取得詞曲權利人的許可,并向詞曲權利人支付報酬。改編后的詞曲作品的著作權歸屬分兩種情形,一種是一次授權對應一次性改編,新作品中改編作者不占有任何權利比例,即原作者只同意在節(jié)目中的這一次改動,且行使改編詞曲作品著作權時,不能侵犯原詞曲作品著作權利;另一種是與原作者協(xié)商一致,約定改編作者成為改編后的詞曲的權利人之一,新作品由原作者及改編作者分享版權比例的情形。
王衛(wèi)東還表示,我國《著作權法》受立法背景等各種因素影響,各項權利控制范圍的邊界可能存在爭議或模糊地帶,因此,在獲取授權時應盡量在控制獲取授權成本的范圍內獲得盡可能多的授權。一般來說,翻唱需要獲得原作者的改編授權、信息網(wǎng)絡傳播權、復制權、表演權及發(fā)行權。在改編歌曲成為錄音制品并進行平臺發(fā)行后,發(fā)行的平臺會將用戶點擊轉化為收入給錄音制作者和詞曲作者進行分成。
當批量“洗歌”取代原創(chuàng)歌曲,“轟炸”消費者審美時,提供流量的平臺是否無辜?
“e看法”注意到,《來生別再相遇》還參與了相關平臺的音樂扶持計劃,利用平臺在作品宣發(fā)、版權管理、渠道變現(xiàn)的資源傾斜,持續(xù)擴大傳播聲量。這意味著,即便一首歌只不過是無限翻唱、批量試水的結果,但只要數(shù)據(jù)有起色,就能在算法推送機制下展現(xiàn)給更多用戶。
對此,中國傳媒大學音樂與錄音藝術學教授、音樂系副主任李小瑩表示,平臺對用戶自發(fā)上傳的侵權改編視頻,可以在‘未被通知’前享有一定免責,但在音樂版權糾紛高發(fā)背景下,平臺理應通過曲庫引入、版權識別、事前審核等方式加強版權合規(guī),否則存在被追責風險。平臺雖然不可能對所有音樂內容事前嚴格審核,但對于知名作品的改編傳播,應當通過技術手段和版權管理機制加強審核。尤其是在改編后的歌曲以背景音樂或短視頻形式廣泛傳播,實質上已起到商業(yè)推廣和展示作用,此時平臺若放任不管,就存在連帶法律風險。
對此,熊文聰也指出,如果原歌曲著作權人已經(jīng)通知,要求平臺斷開涉嫌侵權的翻唱者存儲在平臺上的侵權內容的鏈接,或刪除該內容,而平臺未及時做相應處理,則對侵權損失的擴大部分,與改編翻唱者共同承擔侵權責任。
按照現(xiàn)行《著作權法》,徐嘉良是《離別的車站》的著作權人,也是維權主體?!癳看法”就《離別的車站》對外授權情況聯(lián)系了徐嘉良工作室。截至發(fā)稿,相關工作人員并未給出回復。但工作室公開表示,“徐嘉良老師的舊版權2025年前已獨家合作,暫不授權,后續(xù)如果有開放會另行通知?!?/p>
9月21日,徐嘉良則在抖音公開回應,似乎對《離別的車站》被改編并不知情。他表示,“很多朋友說一些平臺排行榜前20名的歌曲中,好幾首用到了《離別的車站》的旋律,這幾首確實是我作的曲調,想不到二三十年前寫的歌最近又火了。”
有關《離別的車站》被“無腦”改編的討論仍在繼續(xù)。越來越多音樂人發(fā)聲:在平臺對“洗歌”的推波助瀾下,最受傷的還是原創(chuàng)音樂人。盡管同質化改編可以快速制造情緒,得到平臺的傾斜流量,但那些真正獨立、需要聽眾慢慢咀嚼的原創(chuàng)作品,卻在算法機制中沉沒。
在流量時代,“洗歌”流水線固然能爆火一時,經(jīng)歷時間的大浪淘沙后,最終留下的依然是有深度、有審美的原創(chuàng)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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