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10月,志愿軍38軍副師長高斌,乘船去山東文登軍分區(qū)就任司令員一職。機帆船上搭載了三四十名乘客,從遼寧莊河港啟航。
當年38軍的前身,八路軍山東一師和山東二師,就是從莊河登陸,踏上東北大地的。
高斌不是38軍的老人,他是老紅軍,長征時隸屬紅三軍團。山東八路軍渡海去東北時,他被留下來。
志愿軍38軍在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打出了名氣??吹轿羧盏睦蠎?zhàn)友都建功立業(yè),高斌也心癢難耐,他找到紅軍時期的老首長,自告奮勇去朝鮮,與昔日的戰(zhàn)友并肩作戰(zhàn)。
高斌的要求得到滿足,1952年1月初,他帶著警衛(wèi)員閆玉樹,從文登乘船到營口。然后乘火車路過沈陽抵達丹東,一輛軍車載著他們倆過了鴨綠江。
戰(zhàn)爭結(jié)束后,高彬要回原單位就職,他心血來潮,要走一走當年老戰(zhàn)友們闖關東時的海路。
船上的乘客中,只有高斌和閆玉樹是軍人,格外引人注目。
旅途寂寞,旅客們紛紛湊過來,請他們講一講志愿軍的英雄故事。
高斌看著茫茫的大海發(fā)愣,剛年滿20歲的閆玉樹卻口若懸河,聲情并茂,旅客們聽得熱血沸騰,時不時響起熱烈的掌聲。
高斌也是此刻才知道,這個跟了自己近兩年的警衛(wèi)員,居然還有這方面的天賦。
正常情況下,機帆船航行一個晝夜就可以抵達龍口港。可距離龍口還有三個多小時航程時,機帆船卻在河北一個不知名的小海港靠岸了。
經(jīng)詢問才知道,在不遠處的沾化縣郭家局子附近一座不知名的海島上,盤踞著100多名海匪。
高斌一聽就急了,這都什么年月了,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居然還有海匪。
當?shù)伛v軍首長也很為難,按緯度來說,這個島屬河北,實際上卻隸屬濱州軍分區(qū)管轄。
時至今日,當?shù)氐臐O民,因為這幾座無名島嶼的歸屬問題,還經(jīng)常大打出手。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難題,海匪們盤踞的這座無名島周圍水太淺,稍大點兒的船去了就擱淺,小船去了不頂事,那些海匪個個槍法如神。
高斌問:“他們殺過咱的人?”
那位首長苦笑道:“傷人海匪們倒是不敢,可我們幾次剿匪,去的船,蓬索都被他們打斷了,帆升不起來,想靠近人家都難,這仗沒法打。”
“這伙海匪是什么來歷?怎么以前沒聽說過他們。”
“說來話長,當年八路軍教導六旅有個海上特務團,團長陳二虎被殺后,其殘部拒絕上岸,就在那座島上落草為寇了,這些年都相安無事,近來不知怎么了,接連洗劫了十幾艘過往船只?!?/p>
高斌聞言眉頭緊皺,卻發(fā)現(xiàn)警衛(wèi)員閆玉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問道:“你想說什么?盡管開口?!比缓笥只腥淮笪虻溃骸拔蚁肫饋砹?,你家住的就離此不遠,是不是?!?/p>
閆玉樹用力點了點頭。他接下來的一句話,讓現(xiàn)場的人都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拔液蛵u上的那些土匪素有淵源,我估計我一個人上島,就能把他們勸降?!?/p>
高斌臉色一沉道:“說話要實事求是,平時說話跟人吹吹牛也就罷了,現(xiàn)在是打仗,生死攸關,容不得半點兒馬虎”。
“我真的有辦法?!遍Z玉樹急得都要哭出來了。
旁邊的首長也出來打圓場道:“就讓他說說嘛,這孩子是本地人,說不定真還有什么錦囊妙計呢。你要是真把那伙土匪勸降了,我做主,給你記一等功。”
高斌想起自己這小警衛(wèi)員在船上口若懸河的模樣,也不禁搖頭苦笑道:“你說吧,盡量簡明扼要,千萬別吹牛?!?/p>
閆玉樹委屈巴巴的說“我什么時候吹牛了?!?/p>
高斌道:“你扛挺重機槍給我飛檐走壁看看。”
閆玉樹嚇得吐了下舌頭,卻還忍不住反駁道:“這叫適度的夸張?!?/p>
“少在這里給我拽文,說正事?!?/p>
眼看首長真生氣了,閆玉樹這才消停下來。他說:
我家是王寺村的,是梨園世家,“閆家班”是當?shù)刈畛雒膽虬嘧?,唱河北梆子的?/p>
“閆家班”最擅長武戲,曾經(jīng)到京城給慈禧演過戲。
戲班子發(fā)達了以后,父親就收了幾個小女孩兒學唱旦角。并賜她們藝名,從筱大朵一直到筱九朵。
這時有人插話問:“那個在天津衛(wèi)唱河北梆子的筱五朵,就是從你家‘閆家班’里出來的?”。
閆玉樹點頭回答道:是,五朵師姐原名趙志華,山東泰安人,她娘逃荒到我們這里,生下孩子養(yǎng)不起,就賣給了“閆家班”。
高斌眼一瞪,怒道:“扯遠了,說正事兒?!?/p>
閆玉樹接著道:1935年,我還不到兩歲,“閆家班”到無棣演出,和當?shù)氐膽虬嘧映鹆藢ε_戲。
結(jié)果他們輸了,惱羞成怒,找了兩個武生,提著大砍刀到我們戲臺上來搗亂,砍傷了一個師姐。
父親氣不過,沖上臺,把那兩個搗亂的人,三拳兩腳打下臺去。
結(jié)果雙方混戰(zhàn)起來,師姐們也動手了。
好把式打不過賴戲子,“閆家班”靠武戲出名,很快就把對方打得落花流水。
可大家忘了強龍不壓地頭蛇,尤其是唱戲的,千萬不能意氣用事。
對方打架吃了虧,自然不肯善罷甘休。便找來當?shù)毓俑?,把“閆家班”的男人全都抓了。
九個師姐逃回家中,到處花錢找人打點,試圖把被關押的人救出來。
但三個月過去了,錢花了不知多少,祖宅也賣了??蓪Ψ竭€是堅持不放人。
后來三師姐(筱三朵)哭著拜上望子島,央求島上的大掌柜陳二虎出手相助。
陳二虎原名陳法,字志芳,二虎是江湖人給起的綽號。
他家住新??h(黃驊)羊二鎮(zhèn)大馬莊,家境貧寒,跟父母在天津郊區(qū),租種別人菜園,賣菜維持生計。
1933年,日軍在天津修筑秘密工事,然后將參與勞工殺掉滅口,海河浮尸百具,引起公憤。
陳二虎與哥哥陳志儒(陳大虎)、弟弟陳志斌(陳三虎)、張連舉、呂樹林等人義憤填膺,購得長短槍5支,拉起一支三四百人的抗日武裝,活躍在塘沽到黃河入??谝粠У暮C嫔?。
陳二虎武藝超群,槍法如神,他站在船頭,用雙槍50發(fā)子彈,打碎海面上擦肩而過,船頭上擺著的50個雞蛋。
陳二虎嫉惡如仇,只對日本人的商船下手,從未傷害過在海上謀生的漁民。因此在民間口碑極佳。
筱三朵走投無路,求到陳二虎也在情理之中。
陳二虎是做水面生意的,隔行不取利。關于戲班子之間斗毆這種事他本來并不想管。
奈何筱三朵戲精上身,愣說對方勾結(jié)官府,壞了江湖規(guī)矩。
陳二虎終于被說動,表示愿意上下打點,營救“閆家班”的人出來。
辦這種事需要花錢,可“閆家班”已經(jīng)家徒四壁,根本拿不出錢來?!绑闳洹闭f:“只要能把人救出來,她情愿以身相許”。
不料陳二虎拒絕了,與他一起起事的五個人,都尚未婚配,他不能搞特殊。
筱三朵說:“只要你肯幫忙,我們姐妹9人,情愿伺候五位掌柜的一輩子”。
此時陳二虎已經(jīng)被三師姐的真情所感動,決定幫忙。但還是半開玩笑的說:我也不要你們姐妹九人,你只要找5個和我們兄弟年貌相當?shù)木涂梢浴?/p>
三師姐回到家言明此事,姐妹們也都同意。
此刻師娘站出來說:雖然“閆家班”已經(jīng)沒落,可9個女兒一起出嫁,一定要辦得風風光光。
就在師姐們籌備婚禮之時,“閆家班”被官府羈押的人,都放回來了。
同時陳二虎還帶來一句話:娶妻之事純屬戲言,切莫當真。
當時大家都認為陳二虎神通廣大,后來才知道他為了所謂的一諾千金,竟不惜得罪了29軍的宋哲元。
官府根本不給陳二虎面子,并將其定性為“官匪不兩立”。
宋哲元是樂陵人,期間家人的來往,財物的運輸,無論是通過海路,還是陸路,都被陳二虎給劫了下來。
宋哲元被逼無奈,被迫出面調(diào)停,官府這才把人給放了。
閆玉樹說到這里,突然停下來。
在場的人,包括高斌都被這個故事給吸引了。
大家催促閆玉樹,快些講下去。
閆玉樹猶豫了一會兒,這才說道:父親在監(jiān)獄里備受折磨,抬回家時已是病入膏肓。
他彌留之際依然囑咐幾位師姐:做人要言而有信,我吊著這口氣,也要看你們嫁上望子島。
幾個師姐是含淚去的。
陳二虎堅決不同意這門婚事,他說趁人之危的事他干不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父親去世的消息也送到望子島。師姐們頓時哭做一團。
陳二虎大為感動,帶著另外四位當家,到王寺以女婿的身份,為父親操辦了身后事。
關于師姐們的婚事,現(xiàn)在說起來都有些兒戲。是靠抓鬮來完成的。
父親去世,五位師姐嫁人,“閆家班”其他人也都各奔前程。
爺爺、奶奶也受不了這種打擊,沒過多久也都去了。
母親沒有了收入,去給鄰村地主家當扛活,可終究忍受不了別人的白眼和流言蜚語,丟下年幼的兒子改嫁了。
閆玉樹哽咽著說:那年我才三歲,就從眾星捧月般的少班主,變成了孤苦伶仃的孤兒。
又是陳二虎,把我接到望子島。
在那里,我整整生活了八年。
當時島上大約有上千人,大家對我都挺好,可我還是覺得很孤獨,五位師姐都不住在島上,她們都有自己的家。
平時她們總是給我?guī)┝闶呈裁吹?,她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缺吃的?/p>
陳二虎在鬼子的船上,總能搶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他給我?guī)淼牧闶?,有些到現(xiàn)在我都說不上名字來。
島上沒有我同齡的玩伴,玩具也只有槍,是真槍,兩支王八盒子(南部十四的俗稱),子彈隨便造,想打什么打什么,只要別傷人就可以。
陳二虎從來不用這種槍,他說小日本這槍容易卡殼。
期間我玩壞了五六支,打了多少子彈都記不清了,可從來沒有卡過殼。
是不是陳二虎在騙我,他自己用鏡面匣子,也就是駁殼槍。一扣扳機,二十發(fā)子彈就打出去了,想想都過癮。
高斌笑了,當年他之所以選擇閆玉樹做自己的警衛(wèi)員,一來這小子機靈,口才好。二來會武術。第三嘛,就是他的槍法了。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兵都自愧不如。本來以為這小子是個射擊天才,沒想到他還有這么一段傳奇經(jīng)歷。
1940年剛過春節(jié),望子島上突然變得熱鬧起來,他們都是來說服陳二虎歸順自己的。
有鬼子的,有頑軍的,當然也有八路軍的。
此時陳二虎已經(jīng)擁有大小船只300多艘,手下的弟兄也有2000多人,是誰也不能忽視的一支海上力量。
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陳二虎很有古代的俠義之風,無論誰來勸他,他都虛以委蛇,雖然從不表明態(tài)度,卻也不為難這些說客。
直到這年秋天,閆玉樹參加了一個葬禮,他的一個師姐不堪受辱,投井自盡了。毫無人性的日寇,又把她家房子給燒了。最讓人揪心的,是她兩個年幼的孩子下落不明。
就在陳二虎彷徨無計之時,卻有人把孩子送上了望子島。
原來村里的鄉(xiāng)親把孩子營救出來以后,送給了八路軍冀魯邊十八團團長楊柳新。
楊柳新立即派一個班的戰(zhàn)士護送,將孩子送上望子島。
陳二虎感恩戴德,表示自己愿意接受八路軍的改編。為了表示誠意,他將住在島上擔任說客的日軍代表,和頑軍山東保安第六旅旅長張子良派來的代表,一起給活埋了。
其實這個張子良真不是什么好東西,他打著抗日的旗號,暗中卻與日寇勾結(jié),一起對付堅決抗日的八路軍。
沒過多久,八路軍海上特務團的旗幟,就高高飄揚在望子島上。
團長陳二虎本來想把名字改回陳志芳,但軍區(qū)羅司令員說:陳二虎,海上猛虎,這名字挺好,聽著霸氣。最后改名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自從陳二虎做了團長,閆玉樹的生活質(zhì)量急劇下降。
以前劫上鬼子一條商船,足夠島上的人吃兩個月,現(xiàn)在連續(xù)幾個月都看不見,往望子島上送一星半點戰(zhàn)利品。
八路軍教導六旅兩萬多人,都指望海上特務團為他們提供補給呢。
再后來教導六旅的指揮部也遷到望子島上,閆玉樹的玩具手槍,也被以“注意安全為名”給沒收了。
繼續(xù)接踵而來的,就是記不清次數(shù)的葬禮,他兩個師姐以及她們的丈夫,都相繼在戰(zhàn)斗中犧牲了。
師姐們的孩子都還年幼,給犧牲的人陪靈謝孝,就成了閆玉樹義不容辭的義務。
另外,海上特務團還給八路軍將領提供了一條最安全的海上交通線,從晉察冀、晉冀魯豫、延安等根據(jù)地,往來于膠東根據(jù)地,都要從陸路到達郭家局子,從這里登船或者靠港。
將近4年時間,這條航線沒有出過一點差池。
郭家局子也由一個小小的沿海村落,變成了擁有4000多戶人家,人口1.6萬多人的沿海小鎮(zhèn)。
1943年10月底,閆玉樹被碩果僅存的兩個師姐送回老家王寺村時,她們說出了一個令閆玉樹難以接受的消息:陳二虎被殺了。
置他于死地的還是所謂的義氣。教導六旅旅長邢仁甫叛變,困住在望子島上插翅難飛,如此重要的消息,陳二虎竟毫不知情。
老奸巨猾的邢仁甫,以指導工作為名,命令陳二虎派船將他送往天津。
陳二虎鑄成大錯,懊悔不已。
那個從未露過面的傅政委,第一次登上望子島,便下了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命令:鑿沉船只,解散海上特務團。根本不給陳二虎分辯的機會。
陳二虎氣不過,想找上級反映問題,但他那艘令日寇聞風喪膽的快船已經(jīng)被鑿沉,只能走陸路去往臨沂莒南。
結(jié)果剛上岸,就遭到頑軍張子良部的伏擊,陳二虎等人被當場擊斃。
風云一時的八路軍海上特務團就此煙消云散。
那些陳二虎的鐵桿追隨者也就此散去,從此與八路軍、頑軍、日寇再無任何瓜葛。
閆玉樹說完了,高斌卻由此想起另一件事。
1945年,山東八路軍奔赴東北,原計劃山東七師和渤海獨立旅從黃驊港登船。
船很快籌集到了,卻找不到船工。只能向膠東八路軍求援。
膠東地區(qū)的船工不少,但都忙于向東北運送兵力,能夠提供的船工數(shù)量十分有限。
山東七師只有一個營在黃驊港登船,結(jié)果剛出港就有一艘船翻了。剩下的部隊只能通過陸路去東北。
走海路兩天的路程,陸路愣是走了一個多月。嚴重延誤了搶占東北的戰(zhàn)機。
當時有人將此事歸咎于當?shù)氐拇に枷肼浜?,但今天聽了閆玉樹的講述,才知其中另有隱情。
鑒于閆玉樹和陳二虎的特殊關系,高斌決定派閆玉樹,獨自去往那座海匪盤踞的無名島。
能夠說服那些海匪投降最好,即使不能成功,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閆玉樹也不至于丟了性命。
無名島的面積不大,上面住的都是海匪的家眷,無名島周圍的蘆葦蕩里,才是土匪的棲身之所。
閆玉樹登上無名島的過程挺順利,當年陳二虎做海匪時,定下的切口根本就沒有變。
與東北土匪的切口截然不同,卻又有異曲同工之妙。
稱呼海匪頭目為掌柜的。買綢緞還是買蝦醬,指的是向南走還是向北走。林零總總大概有三四百句,
最廣為人知的就是“辦了”,當年京城那位王姓作家的作品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我把誰誰給辦了”的字樣,就是那個意思。
如果幾個人想把某某給辦了,就叫“趕趕蛋兒”,特形象生動是不是,看在下的文章漲知識。
閆玉樹離開王子島的時候還不滿10歲,對“辦了”“趕趕蛋兒”這種詞匯只知其聲,而不解其意。
即便如此,從小耳濡目染的他牛刀小試,就把盤問他的海匪給問得張口結(jié)舌。最后只能乖乖的頭前帶路,把閆玉樹送上無名島。
海匪的掌柜是筱三朵和筱七朵,她們自幼被賣入“閆家班”,一起長大,都情同姐妹,實在再無改名的必要。
姐妹倆對高大帥氣的閆玉樹戒備心很強,他離開望子島時才十歲,兩個師姐很難把這個英氣勃勃的青年,與那個整天心事重重的小男孩聯(lián)系在一起。
當時兩位師姐也不過三十多歲,卻已是滿臉滄桑,宛如老嫗。
閆玉樹鼻子一酸,跪倒在地,哽咽道:三姐、七姐,我是小樹,我看你們來了。
兩位師姐猶如遭了雷擊,愣了半晌,突然明白過來,三個人跪在一起,抱頭痛哭。
三師姐回憶說:陳二虎被殺后一個多月,鬼子動用兩艘鐵甲艦,炮打望子島,炸得島上片瓦無存。
天殺的張子良,也趁機帶人殺上島來,無論老幼,見人就殺,說要斬草除根。
活下來的人都是躲進蘆葦蕩,才僥幸逃過一劫。
望子島是不能住了,這里條件雖然好一些,可鬼子的大船能靠過來,他們用大炮轟,咱人影都見不著,想拼命都不知道去找誰。
再說就剩這么幾個人,拿啥跟人家拼。
后來大家就來到這個島上,靠打魚撈蝦討生活。這里離郭家局子近,那里很多人都受過陳二虎的恩惠,看我們現(xiàn)在淪落了,覺得可憐,經(jīng)常周濟我們些糧食、棉花、燈油什么的,日子將就著還能過。
再后來鬼子走了,張子良當漢奸,也被八路軍給打死了。
有人來勸我說,陳二虎是被張子良殺的,張子良是漢奸,那陳二虎就是烈士了。退一步說,就算陳二虎送邢仁甫去天津犯了錯誤,可那些年陳二虎殺了多少鬼子,光白洋口漬泥地里一次就活埋了30多個。就憑這一項,就足夠評個烈士了。
陳二虎如果能評上烈士,我們就能夠上岸了,孩子們也就有書念了。
于是我去找了,結(jié)果人家說陳二虎是叛徒,去投靠張子良,結(jié)果被殺了。
天地良心,陳二虎活埋了張子良的說客,又知道他是漢奸,怎么會去投靠他。
況且陳二虎剛上岸,就被張子良伏擊了,這消息是誰透露給張子良的,透露消息的人到底是何居心?
沒有人給我答案,陳二虎就以叛徒的身份被蓋棺論定了。
我回到島上,尋思著就這么過吧,怎么活不是一輩子。
可從頭年開始,上頭有了新規(guī)定,不允許郭家局子的人,賣給我們一粒糧食,一張紙,一兩燈油。這是要把我們往絕路上逼呀。
說到這里,筱三朵把駁殼槍往桌上一拍,怒道:“不給他們點兒厲害嘗嘗,真當老娘是好欺負的?!?/p>
筱三朵是個挺有性格的人,否則當年也不會嫁給陳二虎。
她做了海匪,秉承當年陳二虎的原則,不襲擾窮人。
只是當年陳二虎下手最多的是日本商船,可現(xiàn)在大海上已經(jīng)看不見日本商船了。
可這種事難不倒筱三朵,她只對四個縣的目標下手。一個是勾結(jié)官府,逼死她師父的。一個是那個下命令鑿沉海船,解散海上特務船的。第三個是張子良。第四個就是下令要困死無名島的家伙。
為了師出有名,無名島上的海匪,還打出了為陳二虎伸冤昭雪的旗號。
他們只要錢財,不傷性命。劫來的財物,都藏在已經(jīng)荒蕪的望子島上。
面對前來勸降的閆玉樹,筱三朵答應的挺爽快,同時提出兩個條件。第一,給陳二虎恢復名譽,不要說他是叛徒。能評烈士最好,不評也可以。第二,允許無名島上的人上岸后回原籍務農(nóng),并分給相應的土地。
閆玉樹把筱三朵提出的要求,一五一十的報告給高斌。
剛從戰(zhàn)場上回來的高斌做事雷厲風行,當場表態(tài),只要海匪肯放下武器投誠,筱三朵提出的兩個要求,會被無條件的滿足。
1953年10月22日,無名島上的海匪終于上岸了,來歡迎他們的人寥寥無幾。
自從海上特務團被解散后,郭家局子也日益蕭條,又變成了當初籍籍無名的小漁村。
高斌兵不血刃,就剿滅了山東最后一股土匪,一時間名聲大噪。為剿匪立下汗馬功勞的閆玉樹,也榮立三等功。
高斌回到文登后,才知道他對筱三朵的承諾,執(zhí)行的并不徹底。陳二虎叛徒的帽子被摘了,取而代之的是疑似有叛變傾向。
高斌聞訊后怒不可遏,拍案道:“這不就是莫須有嗎!”
另外對筱三朵等人的處理意見是就地安置,雖然沒有回原籍,但總算是上岸了,在海興縣海濱小漁村有了他們的容身之所。
自此以后,高斌一直覺得愧對閆玉樹。
1958年,高斌自告奮勇去了大西北的建設兵團。跟了他6年多的警衛(wèi)員閆玉樹卻未能隨行,退伍回原籍。
老首長為什么不帶自己一起走,多年來閆玉樹一直困惑不解。
直到多年以后,高斌才在自己的回憶文章中吐露實情:我辜負了他,不是因為他跟了我六年,是我辜負了他對我的信任,這種信任是單純的,就像筱三朵對他一樣,沒有任何的雜念。
我來大西北的目的,是想查出陳二虎遇害的前因后果,龍司令是冀魯邊的老人,也是唯一的知情人。
談及此事,龍司令也流淚了。
我們現(xiàn)在特想見筱三朵一面,跟她說一聲:對不起,這些年你受委屈了。
但是給陳二虎原籍發(fā)件被退回,回復“查無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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