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5100米海拔的古原，碧天淡陽，烏道斷絕，空山無聲。格?；ㄖ荒荛_在河谷里，冰川靜謐于蒼穹。有人告訴我，此處原是大海，日月星辰盡出其里，而后山島竦峙，古原萬方，真?zhèn)ピ眨撩谞枴?/p>

夏季的早晨，極冷。我在紅其拉甫界碑前留影。天，永遠是對的；道，亦永遠是對的。我們在天與道間匍匐向前，哪怕是關(guān)山雄峙，鐵馬冰河。

古原下的喀什古城，百年茶舍里，一個老者正唱著愛情的歌，纏綿悱惻，忽爾聲震云霄。一個美女在里間舞蹈，觀者盤膝靜觀。曠世情真此乃性靈，曠世唯美亦乃性靈！我在它的舍下喝了罐羊湯，食馕一，極飽，亦極美。

人生永遠逐水草而居。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是人生的高光。流寓于帕米爾高原和伏爾加河間的人生羈旅，是幸與不幸的因緣。喜馬拉雅造山，昆侖崛起，山廣地闊，冰寒水凝，風(fēng)凋葉落，總是順道者勝。古原人跡罕至，群獸星散，無有逐鹿于中原的豪舉，暮云合璧，蒼原孤豹，風(fēng)景與靈性不亦天賜之大美與大德？

則徐先生流戍古原，千萬里往還于冰道礫轍。奏道光帝泣曰：冷餅度日尚不得飽。三奏才得帝允，放開屯田與邊牧濟民，大得民歡。故古原之冷非山川之冷，乃人情之冷。人情冷山川益冷，乃至天老地荒。

唐朝邊塞詩人是在長安的青樓里寫下驚世名句的?！扒嗪ｉL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guān)，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又如，“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逼鋵?，他們連玉門關(guān)也沒登臨，驚世名詩何來？天才也！那么，帕米爾高原遠在萬里，他們能在銷金窟里才情萬里嗎？依仗著“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的洞達，他們是能夠的！醉臥沙場，一將名成的千古傷心。詩，給了古原神性、靈性、人性。古原需要神性、靈性、人性。故，我才遙臨帕米爾萬丈絕壁去驗證我的勇敢與矚望。

柔軟總會摩擦去堅硬。古原上的高崖，古原上的雅丹，古原上的砂礫，無不被溫柔雕塑成哲學(xué)的肌理。而最能體現(xiàn)哲學(xué)肌理的是伊犁河谷，賽里木湖是她“藍色的眼睛”。大西洋的水汽在此凝聚，水草肥美，松柏偉岸。但是，仙人之居終成金戈之地，才有藍色之淚，不亦惜乎！

橫亙于古原上的天山，是天設(shè)的古障；是有與無的分野；是綠與黃的分野；是冷與暖的分野。天地間不需要都綠意盎然，也不需要都戈壁沙灘。我要在古原上翻越天山，看過北疆碧玉似的阿爾泰，再腳踏南疆赤霞如煙的塔里木。古原的豐姿導(dǎo)引人，我終于穿越獨庫公路，猶如穿越了古原的繁華。

古原蒼茫在外，金玉其里。千里和闐，溫潤如玉。和氏之璧，光焰萬丈，燭照我的長篇玄幻小說《和氏璧別傳》。情動于從紅塵誤入似仙非仙之地的天麟、精靈古怪的紫簫、私奔而去的早春……以及寧愿玉碎的田園牧歌。

喜歡讀書的時候讀了點《山海經(jīng)》，共工怒觸不周山的故事，就發(fā)生在這昆侖山上，帝之下都，眾神所居。西王母與周穆王晏于弇山，西王母曰：“嘉命不遷，吾惟帝女。”傲嬌得很！神亦封得太平。遠古的神話是史前文明遺存還是對天人并立的念想？此地本輕浪吻沙、鷹抵碧霄、魚翔龍騰之境嗎？噫，嘻！人的美好終有記憶；人的理想終有追求；人的善意終被天眷！

去了喀什博物館，看到一支簡，是我歡喜的。隸法勁健，簡姿溫拙，文思哀怨。因長空雁斷，才飛騎傳詩?！熬雍螘r歸兮，將軍百戰(zhàn)亡”“對鏡貼花黃兮，為汝理紅妝”。噫！一個望穿秋水的新娘，竟如此有才地把《木蘭辭》改寫得沉郁而簡約。

夕陽西下時，我依然站在古原，突聞羌笛，繼而俱寂。

原標題：《晨讀 | 徐華泉：站在古原》

欄目編輯：史佳林 文字編輯：史佳林 沈琦華

來源：作者：徐華泉